“我会?怎么样?”
对面的男人伸出只手,亮出上面五根手指。
“五?什么意思?我不会?要被关个五年吧?”
男人摇摇头,并不说话,嘴角却无奈地往旁边一撇,仿佛给出的是个猜谜游戏的提示。
“五十?不至于吧?我又没真的做出什么。”莱夏讪着脸笑,像个做了错事等待老师处罚的小学生。
男人有一定年纪了,对莱夏带着长辈式的关怀:“你以羁押期间逃脱、破坏军事机构、非法入侵、挟持恐吓高级将领、危害国家安全等八项罪名被起诉,五十年已经是特别行动部、基地防御部和检察院协商多时的结果。特别行动部在此之前,已经拿到了经防御部批准的个别精神实验的实验记录。”
莱夏的笑容渐渐僵硬在脸上。
离那次挟持事件过去将近一个月了,一个月里,他?被关押在一间透明的隔离室中,活动空间不超过九平米,食物由一个小缝中塞进来,看?守24小时盯紧他?的每一个举动,稍微靠近一下墙壁就出声警告,生怕他?再一次逃跑。
他?这次倒没想逃跑,相反还把自己捯饬得挺有个人样,似乎已经习惯了监视下的生活,连吃饭也没有排斥。男人是一个月以来头一个和他?说话的人,一大早上,他?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打理了胡茬,还把头发弄出个随意而不凌乱的“自然卷”,才去和男人见面。
男人是云玥为他?请的律师,代表着特别行动部,也代表着特别行动部对他?全部的体贴。在男人的要求下,狱警取下了他?手脚上的镣铐,留给了他?们足够私密的空间。而现在,男人也沉默着,给他?时间消化情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莱夏的眼睛才重新找到聚焦:“在哪里?要做什么?不会?得每天开膛剖肚给人做实验吧?”
“A区,每周义务劳动40小时,探亲时间一小时,没有工钱,饮食定量配给,比别区蛋白质含量更多。好处是可以保留军籍,出来后不会?失业,理论上还有晋升的空间,你可以当成另一种形式的服役吧。”客户总算问了点实际的问题,男人因此暗自松了口气。
“我欠特别行动部的一百年怎么办?”
“往后顺延,你在劳动改造所里的工时不能代替在特别行动部欠下的工时,两者的内容、性质也截然不同。”
莱夏轻轻抽了下鼻子,将脸埋在了手掌下。他?从来不是个情绪内敛的人,刚见到男人的时候是真的高兴,现在也是真的绝望。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掌拿下了一点,露出一双扯变了形的眼睛:“不行……我会?崩溃的。”
男人没有感到丝毫的不耐烦,声音低沉而平缓,带着令人沉沦的说服力?:“想想别人吧,想想别人,你就知道这不算什么了。犯了这种罪的,一般都是无期,那无期就是真的无期,一辈?见不到外面的世界,和亲友见面要经过复杂的手续流程,还只能隔着玻璃,临死都不能碰一下自己伴侣的手臂。但你不是,你的生命还很长,甚至可以重新成为一个年轻人,看?到我们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未来。至于探亲——你可以选择像其他犯人那样每周和亲友见一次面,也可以放任他?们直接去往五十年后的未来。对她来说,你从来没有离开;对你来说也只是一次特殊的经历,可以像忘掉一场梦一样忘记。”
莱夏难以置信地扬起眉毛:“五十年?我到现在也就活了五十多年。”
“当然,五十年很长,甚至不到五十年,你都可能会感到以前的人生像一场虚幻的梦,里面的生活才是真实的,尤其是没人探监以后。你会?认识新的对手、新的朋友,甚至新的情人,所以说,让他们去五十年后的未来等你,对他们其实是不公平的。他?们只过了一秒钟,你却过了五十年,谁能保证五十年后的你还是同一个人,还和当初怀着同样的心情。”
“死亡呢?我要是中间死了,还要回来继续?”
男人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你们这种人,是没有真?正的死亡的。任何以自杀的方式消耗资源的行为,都和逃脱、袭警、斗殴一样,会?导致刑期的延长,而且那时就不是在A区服刑了。你也可以逃跑,选择与银沧共和国为敌,但通缉令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撤销,除非银沧共和国灭亡——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除非人类世界毁灭,这种情况几乎不会?发生。随着技术的进步,你会?发现逃犯这条路越来越不好走,最?终也还是要回到原点。所以我劝你接受现实,这已经是防御部和检察院多次妥协后的结果。”
“银沧……”
两个字哽在喉中,会?见室中再次陷入了沉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面的男人像一尊悲伤的雕像,融入进愈来愈暗的天色里。莱夏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自己是个“玩家”,世界却不是个游戏。
回到那间透明牢房后,生活开始变得令人难以忍耐。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将食物塞进嘴里,吃到一半忽然就咽不下去了,抱着马桶干呕了一阵子没呕痛快,又把手指伸向喉咙里抠。他?一下比一下重地按着自己舌根,动作之粗暴很快引来了看?守的注意。
看?守生怕他?想不开自杀,在隔离室的空气中添加进镇定剂和麻|醉剂,等他?站不住后才进去把他?拖到床上,用皮带绑了个死紧。莱夏浑身力气尽失,凭借着最?后一点神志,迷迷糊糊地对着看?守喊:“水……水……”
看?守没给他?水,但一会?儿来了个穿白大褂戴防毒面具的,在看守的帮助下解开他?的裤子,替他插上尿管、打上点滴。
此后直到庭审前一天,莱夏都没离开过这张床。他?有时醒着,有时昏睡,头顶上的灯光却一直亮着,导致他对时间失去了概念。自杀再重生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唯一的真?实就是眼前永无止境的煎熬。
莱夏在隔离室里度日如年,外面的时间却过得飞快,大半月后,针对劫持事件的庭审日期到来。
新年假期早已结束,基地的人口也回到了正常数量。其中不少人闲出了个鸟来,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能张望个半天,不可能忽略掉庭审这么件大事。雷鹏少将的出席更让军事法庭门口人满为患,禁区之外的上空中飞满录像设备,声势之浩大和上次发布会?有得一比。
开庭十分?钟前,莱夏终于到了,他?被一个车队的装甲车押送过来,身上穿着橙色囚服,头上戴着黑色头罩,除了全套镣铐,还有一条钢链锁在他的腰间,前后各扣在一名警员的腰带上,防止他?趁乱逃跑。
关注他?的人不像关注雷鹏的人那样多,这却也是一幅不可多得的好照片,从下车到进门短短几米的距离内,用以截取高清画面的机械快门就响了上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