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个发了。”顾南裴将平板递了回去,“闹得大一点。”
韩杰点头,“明白,保证给你的小朋友出了这口恶气!”
其实这所有的始作俑者,根本就是柏明自己。
这平板里面几十张照片,全是他跟黄盛源在一起出入各种高档酒店会所的照片,还有一些角度刁钻的,正好拍到两人接吻。
甚至黄盛源的手都已经摸进了柏明的衣服里,露出了平坦的小腹。
这种照片不难拍,只是比较难找,毕竟那些会所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况且柏明也不算什么当红明星,没人想要整他。
更何况没人想要冒着得罪黄盛源的风险爆出这种事。
虽然他玩弄小男生已经算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了,但他就是个疯子,睚眦必报,得罪他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引来疯狂的报复。
可对顾南裴来说,就完全没有这种顾虑了。
顾南裴将许然的一些儿时照片传给了自己,盯着看了许久。
脑海里隐隐有个印象,就是死活想不起来。
饶是淡定如他,也有些失了冷静。
那种缺失了某段记忆的感觉,总是令人格外抓狂,拼尽一切也想要想起来。
这天晚上,他趴在许然身边,盯着他的睡颜看了许久,久到脖子都有些僵硬,才不情不愿地阖上眼,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脑袋又往许然怀里蹭了蹭。
他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好闻。
伴随着浅浅的莫名香味和不断萦绕耳边的轻缓歌声,顾南裴渐渐沉入梦乡。
然后做了一个有些压抑的梦。
顾南裴的童年,严格来说,也并不怎么美好。
他的母亲安若盈是曾经的第一超模,天使脸蛋魔鬼身材,一度引得众多富商权贵尽折腰,不惜散尽千金也想博美人一笑。
而他爸爸顾泉就是当年的翘楚,不光家境优渥世袭财阀,人也生的俊朗不凡,在一众秃顶老头子和大腹翩翩的成功人士里格外突出。
肯砸钱,嘴甜会哄人,容貌俊美气质优渥,能抱得美人归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安若盈也逐渐将重心从事业转到家庭上,因为她怀孕了。
可这样的一个男人,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栓住的呢?
已经到手的,再没人争抢的,似乎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出轨,冷暴力,然后堂而皇之地将小三带到家里过夜,一切都开始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她也逐渐从不可置信,到心痛,到逐渐麻木。
直至最后,夫妻两同床异梦,甚至几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见不了一面。
安若盈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他那些荒唐糜烂的私生活,甚至主动提出分房,拼尽全力保胎,不让他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然后顾南裴平安降生。
虽然有些瘦弱,但是还算健康。
自那以后,顾泉就越来越不爱回家了。
已经生下了儿子,安若盈越发觉得不甘,想要挽回丈夫的心,可哪怕是曾经的第一美女,也抵抗不了外面莺莺燕燕带来的新鲜感和刺激,反倒被人一再嘲讽,逼到差点抑郁。
本来怀孕的时候就动了气,坐月子时也没有多舒心,现在胸口郁结,很快就病了。
就像是最艳丽的玫瑰生了害虫,反反复复,明明不是什么大病,却怎么都好不了。
年幼的顾南裴,记忆里最深刻的,大概就只有屋里经久不散的苦涩中药味,和昏暗房间里,那双永远盯着大门的美丽眼睛。
即使到了现在,他都没法理解,她那是真的爱到骨子里了,还是单纯的不甘心,跟自己较劲呢?
原本就这样日日念着,也顶多是伤心罢了,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可直到顾南裴八岁那一天,一场意外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他平时就呆在家里陪着妈妈,很少出门,但到底是首富的儿子,早就不知道被多少人暗中盯上了,上学的路上遭遇了绑架。
当时绑匪给顾泉打电话,索要三个亿的赎金,并且警告不准报警。
而那个时候,顾泉就在情妇的床上,正是最关键的时刻。
不爽好事被人搅了,又是基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便宜儿子,他根本没当回事,“儿子我要多少有多少,就这事还敢拿来威胁我?”
说完就挂了电话,顺手让管家报了警。
然后继续投入他的美事中。
其实三亿有多少呢?
对顾泉来说,他随手送给情妇的一套豪宅就十几亿了,根本不算什么大钱。
但他讨厌被人威胁。
被挂了电话,连绑匪都惊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绑错了人。
那时候还很瘦弱的顾南裴就被人塞住嘴,五花大绑着关在后备箱里整整三天三夜。
除了黑暗,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偶尔还能听到外面绑匪的嘲讽,“就这是顾泉的儿子?别是他老婆给他戴绿帽子生的吧?不然能是这个态度?”
“反正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宰了,下次绑他的情妇可能还能捞到钱!”
“行了,这才多久,虎毒还不食子呢,指不定是想什么主意呢,把这小崽子看好了,还愁不能发财?”
顾南裴就那么听着,身体已经完全麻木到没有知觉,头脑昏沉,但是他还是很想笑。
看啊,外面这群人还在做春秋大梦呢。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男人的狠心了。
一个见面次数十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的儿子,真的不值三个亿的。
又挨了不知道多久,他对时间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感知,外面下起了雨。
滴滴答答的声音砸在车后盖上,听在他耳朵里竟然像音乐一般美好。
还有一些雨水顺着缝隙流了进来,彻底麻木的身体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这让他难掩惊喜。
起码证明他还活着。
只是那无边的,绝望的黑暗令人恐惧,甚至开始感到了窒息。
他就像是被巨兽叼在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彻底吞噬。
等顾南裴被警察救出来的时候,高烧到将近四十度,彻底昏死过去,而他不知道,因为他的这次意外,又对安若盈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心理创伤,几乎摧毁了她的最后一丝神志和期待。
她终于发现,她错了。
而且错的很离谱。
她怎么能期待一个根本没有心的男人呢?
而且顾泉还那么年轻,大把大把的女人想把自己往他床上送,儿子对他来说,真的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只要他想,要多少有多少。
她终于醒悟自己其实并没有多重要,儿子也不过是他们这场悲哀婚姻的牺牲品。
可她自己也就算了,这一生只能这样了,早就毁个彻底,那儿子呢?
为了三亿就能将儿子推出去送死,以后再有别的小狐狸精生的孩子,儿子又会被他怎样对待呢?
也许每个女人都有足够狠辣的一面,只是平日用那些温软表象和绵绵情谊包裹着,没人探知罢了。
而一旦她们心死了,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那便是一往无前的孤勇,半分后路都不留。
安若盈用自己病重濒死的消息把顾泉骗了回来,给他下了绝育药,然后躺在他的浴缸里,自杀了。
那么爱美的人啊,曾经可以说是引起万人空巷的国际超模,将自己的脸划了个稀烂,躺在这个曾经见证过他们深切爱意,和她所有狼狈的浴缸里,流干了血。
她想要报复顾泉。
而且不得不承认,她成功了。
自那以后,顾泉天天做噩梦,脑子里总是徘徊着那张绝美的面孔一张宛如恶鬼一样的狰狞面孔,纠纠缠缠。
无论他换了多少次住所都没用。
尤其是当他看到顾南裴那张随着长大,越来越像她的脸,更是惊惧难当,甚至一度想要将他也搞死。
可他的身体出问题了,他不能再有孩子了,如果下了这个手,他就绝后了。
所以他只能将顾南裴远远赶开,送到国外,随便哪里都好,只要不出现在他面前。
可就算这样,还是噩梦不断,顾泉的幻觉和臆想症越来越严重,终于在一次等红灯的时候,一脚油门,朝着自己眼中的恶鬼冲了过去,生生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安若盈成功了。
她成功地报复了这个男人,搅得他后半生不得安生,甚至不得好死。
可她同时……
又何尝不是在报复顾南裴呢?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被绑架之后本就处在心智极端脆弱的时刻,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惊惧一整晚,通宵通宵开着灯,不然根本不敢睡。
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她作为母亲,又给了他致命一击。
在那之后的很久,顾南裴都处于一种失神状态。
绝望,麻木,对外界完全没有任何感知,甚至一度失语。
他已经快几个月没有说话了,只字片语都没有。
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
而恰在此时,家里来了几个人。
许国梁跟顾泉是生意伙伴关系,私交也不错,知道了这噩耗,特意赶过来看望他的,顺便带来自己的两个儿子。
大儿子许奕泽跟顾南裴一样大,小儿子还只是个刚满四岁的奶包子,被许国梁抱在怀里,咬着手指头。
正是许然。
许奕泽正是好玩好动的年纪,还有点嫌弃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弟弟,很快就被屋里各种新奇的玩具吸引了视线,兀自去玩了,两个大人在客厅里寒暄说话,小小的许然就慢悠悠,晃荡着扶着墙,走到了他的房间。
许然站在门口,看着昏暗的房间,有点点害怕,然而脚步还没挪动,就注意到了缩在床上的一团。
顾南裴靠墙坐着,身上盖了一条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两眼直勾勾盯着一个地方,却又不知道是在看哪里。
“哥……哥哥……?”许然这下来了劲,非但没有走,还慢慢凑了过去,仔仔细细盯着顾南裴看了许久,咧嘴笑了,小手拍的欢快,“哥哥!”
这是个好看的小哥哥!
比他哥哥还要好看!
但是他的欢喜也好,吵闹也好,都没有引起另一位主人公的任何反应。
顾南裴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然然……”许然伸出软乎乎的小肉手指了指自己,又费力去拉顾南裴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蹭了蹭。
他记得大人都很喜欢捏他的脸,爸爸妈妈捏了就会开心地笑出来,就连总是一脸臭屁的哥哥,也不会再嫌弃他,允许他颤颤巍巍跟在身后。
他能感受到这个哥哥不开心。
他想让他开心起来。
然而顾南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木然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重新缩回了被子里。
甚至都没有感受到那一闪而过的温热。
许然坐在他身边,咬着小手纠结了一会,又蹭蹭蹭跑了出去,等再回来时,不大的手上费力捏了两颗糖,短手短脚爬上床,慢慢地剥去糖纸,努力上举送到他嘴边。
“吃,甜的……”
可直到他的手臂都已经举酸了,糖块化了,有些黏黏搭搭地粘在手上,都没有被人接过。
如果不是顾南裴过分好看了,皮肤还是温热的,许然都要怀疑这其实就是个玩偶哥哥。
他今天的努力没有任何成就,不禁有些沮丧,直到被许国梁找过来,还死死抓着顾南裴的衣摆,怎么都不肯走。
直到被他再三保证明天还会来,才算作罢。
就这样,连着几天,许然都会吵着要来看顾南裴,许国梁正好也有一单大生意要跟顾泉谈,顺便带上他,再借着孩子打一手感情牌。
有时候出去应酬了,许然是直接睡在顾南裴房间里的。
家里的女佣给他铺好了床想要将他抱走,他就哭闹不停,怎么都不肯,死死抓着顾南裴的袖子,嚎得中气十足。
没有办法,她们只能让他睡在顾南裴身边,又给他准备了小被子,整晚守在旁边,生怕自家明显精神不太正常的少爷,会伤害这位身份更加尊贵的小少爷。
这天晚上,突然下起了暴雨,疾风骤雨伴随着电闪雷鸣,将顾南裴从那一片混沌茫然中拖了出来,瞬间回到了被绑架的那个晚上。
漆黑的后备箱。
痛到到没有知觉的身体。
刺骨的寒意。
还有外面那宛若恶鬼咆哮一般的恐怖惊雷声。
“啊啊啊!”顾南裴惨叫一声,瞬间将自己团成一个球,大半被子被他扯下落在地上,带来丝丝缕缕的寒意。
许然被这一动静惊醒了,坐起来就看到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顾南裴,丝毫不害怕地凑过去,小大人一般地摸着他的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不怕不怕,呼呼……噩梦飞走啦……”
感受到一旁的热源,沉浸在痛苦回忆里觉得自己快要被完全冻僵的顾南裴下意识伸手,将那一团拢进了怀里。
软萌的小奶音混杂着他身上还未完全淡去的奶香味,绵绵软软的,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力道很大,抱的许然有些痛,但他却强忍着泪水,委屈巴巴地重复着那句话,小手努力去够他的背,却只能在顾南裴腰侧一下一下地拍着。
“不怕呀不怕……都飞走啦……”
奇迹般地让顾南裴冷静了。
下来一旁的女仆早就惊呆了,马上冲上来想要把两人分开,生怕顾南裴一个失手,直接将许然给掐死了。
然而她的手还没碰上两人,就对上顾南裴恶鬼般,充满暴戾,恨意,夹杂着痛苦,绝望的眼神。
“滚!”刚满九岁的孩子,却让人感到害怕。
长久没有说话的嗓音暗哑到不可思议。
她不自觉地退了一步,离开床上那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孩子。
“哥哥!哥哥……”许然对他的变化毫无所觉,这么多天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开心到飞起,两只手拍了拍顾南裴的侧脸,捏了捏又揉了两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顾南裴这才有心情借着床头昏暗的小灯打量他怀里抱着的孩子。
一张脸粉扑扑的,眼睛很大,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正被他用一个相当别扭的姿势搂着。
想来是不舒服的。
这孩子哪来的?
顾南裴凝眸思索了半响都想不起来他是谁,只是直勾勾盯着他,思索着该拿他怎么是好。
许然却没有那些顾忌,在他怀里动了动,用力挣扎了出来,然后两条小短腿踩着顾南裴的大腿,站起来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
“不怕不怕,都会好哒……噩梦飞走,痛痛飞走……”
顾南裴整个人僵住了,手抖了一瞬,差点将人直接甩出去。
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放任这个小团子睡在自己身边,盯了他一整晚,而第二天,面对小孩带过来的各种零食糖果,也没有再拒绝。
哪怕他仍旧无法开口说话。
近乎纵容地任由他往自己嘴里塞糖,塞到塞不下为止。
虽然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许然只知道这个好看的哥哥愿意理自己了,更是恨不得天天往这跑。
但是生意总有谈完的一天。
于是突然从某一天起,照常等在房间里的顾南裴再也没有等到他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