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产婆的这一声报喜,无数人脸上停留的惊喜和激动瞬间为之灰败了下来,虽不至于太失望,但终究还是有些失望了。
王上他不是十七八该初为人父的年纪了,宫中除了王后也没有别人,若等再有子嗣,至少又要一年多过去。
长庚却不管,听到女儿已经降世,立马推开了产房大门,太后再也拦之不住,任长庚大喇喇地闯了进去。
产婆吓了一跳,用上好的穿棉丝帛做成襁褓将幼小的婴儿包裹着,满怀欣喜要抱了呈给君侯看,长庚却径自掠过了这名产婆,掀开倒悬的石青牡丹纹竹帘往里闯。
“王上……不可!”
长庚掀帘入内,只见病榻之上微微阖着眼眸无声无息的屈颂,只见她小脸惨白几乎没有任何血色,忍不住心疼地低低唤了一声:“阿奴。”
她听到声音,支撑起眼睑,也看到了长庚,脸上的笑容顿时浓烈了些,“夫主。我们的女儿,我还没有见过。”
说罢,突然下腹又是一阵撕裂的惊心动魄的疼痛侵袭而来,屈颂痛得难以自制地仰起了头,嘴里发出一声喑哑的嘶喊声。长庚的心一阵抽疼,一个箭步冲上去,却被满手是血的产婆不管不顾地推了出去。
产婆嘴里惊叫着:“不对不对!还有一个!君侯快出去!”
长庚一怔,正是这一怔,可怜的君侯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被蹭了一身血,推出了房门。
产房再度紧闭,关门声惊醒了长庚,他犹如回魂般看向一旁立着的太后,见太后面容严肃,微带指责,长庚不禁面含愧色,僵硬地启唇:“母后。”
太后道:“产房重地,不容胡闹。”
“……诺。”
头胎产下之后,第二个生下来得顺利多了,尽管仍旧让已经力竭的屈颂吃了不少的苦头,待第二个孩儿诞下时,她已经彻底地晕了过去。
产婆大喜,报喜声比方才又重了数倍:“天佑晋国,是小公子!是小公子啊!”
这时,长庚的身后,百十人忍不住发出了庆贺的笑声。有人甚至已含着泪跪在地上,不住地祝祷,感激皇天后土相佑。
太后亦垂目念了一声“大幸”,忍不住激动的神色,睁开眼眸,便见到儿子那充满了担忧和犹豫的脸,他忍了又忍,终忍不住道:“母后,孤这时可以进去了么?”
太后道:“去吧。”
长庚得到了太后首肯,重重地点一点头,破门而入。
太后后脚随之进入,产婆将两个健康的小孩儿都用襁褓裹好了,正欲抱给君侯瞧,君侯依旧瞧也不瞧,大步踏入了帘内,去瞧他的王后去了。
但此时王后因为力尽已经昏厥,王上抢上前去,蹲跪在她的榻旁,一双手珍之重之地抱起了王后的柔荑,将嘴唇封印在她的手背那根根如玉般的纤指上,极其爱护,极其小心,甚至唯恐孩儿们的哭声惊动了他的王后一般。
亲了片刻,他回过头,问产婆:“孤的王后何时能醒?”
产婆说不准,斟酌了少顷道,“王后一下生了一双儿女,过于疲惫,需让她睡足,睡饱了自然会醒,此际王后身上还有些不干净,君侯不宜侍奉在旁,一切让奴婢们处置便可。”
产婆说这话,就是要轰人了。
这时连同陪伴着两个孙儿,以逗弄他们为乐的太后,也不禁蹙眉看向了长庚,大有逐他出去之意,长庚却咬牙,沉声说道:“她是孤的妇人,有什么不干净是孤见不得的,孤就要在此,你们料理你们的,孤不打扰就是。”
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庚,王后无事,你还不快过来见见你一双儿女!”
太后对新生的一双孙儿实在不胜喜欢,此际想来当初屈颂怀孕时便觉得格外艰辛,比太后还要辛苦,太后又素来知道屈颂不是那般娇气的人,还道她怀着的必是个比长庚还要跳脱活泼的小子,没想到好事成双,竟得了一对龙凤胎。
长庚听了这话,才磨磨蹭蹭地起身,回眸看了一眼依旧闭目昏睡的王后,转身,加快脚步朝太后走来。
太后与产婆一人抱着一个小孩儿,都呈给他看。
诚然在这之前,长庚对教养小儿无甚经验,也不知有一个眉目似自己的小东西出现,会是一种什么难言的感觉。但直到真正看到两个娇娇小小、软软糯糯的小东西,内心当中,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欣慰和骄傲。小儿生得晚,似乎也弱些,正闭目昏睡,大女儿却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父王看。
长庚忍不住心生欢喜,“母后,孤也要抱她!”
“这是自然。”太后立马把心爱的小孙女也交到了长庚的手里,过手时还切切叮嘱要婴孩初生要头朝上抱着她才能舒坦,长庚谨记在心,姿势极其僵硬地将女儿接过。
这小孩儿的脸蛋还不及他一拳大,面颊带着异常的红润,又晶莹,仿佛能清晰地看到皮下那细腻如毫发的经络,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新鲜的甜味儿,娇软无比。长庚甚至担忧女儿一会儿化作了一汪水,便从自己的臂弯之下溜走了。
唯恐摔了女儿,长庚不敢久抱,正要还给太后,臂膀忽然感到一阵湿热传来。长庚吃了一惊,这是产婆脸色古怪地叫了出来:“小公主屙了!”
不但屙了,还尿了晋侯一身。
所有随侍的宫婢,闻言之后,都一齐脸色古怪地吃吃偷笑了起来。
长庚却颇感骄傲,到底是虎父无犬女,出生就敢在虎嘴上拔毛的,必定都不凡。再看女儿这颇显英气的浓眉大眼,不觉更是喜欢,“此女叛逆随孤,必成大器。”
太后立马将孙女抱了回来,朝长庚道:“她不过是个女孩儿,哀家可不指望她成什么大器。哀家只要小公主平安顺遂地长大,一世无忧。”说罢,她又看了一眼依旧熟睡的如被抛弃在旁的孙儿,道:“长庚,你的儿子是晋国的公子,他需要一个名字。”
“孤问了祭司再定。至于女儿,孤为她赐名为婼。”前不久大约料定了自己会得一个女儿,长庚已写好了这字,命人拿给太后瞧。
长庚接过侍女递来的一方绢帕,用它揩拭着身上的尿渍。
婼,便是不顺从之意,太后虽不大喜欢这个寓意,但念着却觉得很是动听,加之长庚对女儿爱护至此,想来也不是故意要赋予她如此之意。至于此后此女果真不大顺从,叛逆野性,那便是连长庚也有些始料未及的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