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屈颂这个王后,他们是不服的。王清醒时,她是王后,王不清醒自顾无暇时,她在他们眼中就不是什么了。
毕竟她曾跟过中山君,致使时至如今晋国依旧受到齐国和天下人的讥笑,尤其如今中山君与老齐侯阖棺而葬,那个曾侍奉中山君的女人,自然更令人不齿,地位难堪。何况她又是周国公主,嫁来晋国也没有多久,凭着她的资历,也不能让人放心。
所幸则是,这位王后并没有因为中山君受辱而做出过激的事情,这几日,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候在王上的病榻边,如此,她的吩咐,他们这些宫人也就勉强听了照做罢了。
五月的晚风有一些清凉,晋国王都新田下了一场连绵了两日的覆盆大雨,此际雨停,屋檐还滴着不绝的雨露,碧幽殿后的几丛芭蕉心心叶叶舒卷开阖,摩挲出淡淡的清音。在这分外静谧的夜里,听得也是分外清楚。
屈颂亲自为长庚用热毛巾擦拭了一遍身体,知道他喜洁,每晚都要为他擦拭一遍,上上下下无一遗落之处。
热毛巾扔入盥盆以后,她命这些下人全部散了,自己脱去了鞋履上榻,躺在长庚的身侧。
他的身体一直发凉,冰凉如铁,这几日还没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但人睡着之后的那种安逸而平和的面相却是一点也没改变,令屈颂半是担心半是疑惑。
她抱住长庚的头,把他放在怀里,为他揉搓身体,擦得手掌都发烫了,但他这具冰冷的身体仍旧没有丝毫的热度。
“长庚……”
她的情绪已经崩溃过几轮了,不知道怀着孕是不是更容易恐慌和杞人忧天一些,她已经快要熬不住了!
她从扶柳城离去,同师父闹成那样,已是再也回不去,好不容认了父亲和兄长,也转瞬之间便又失去,如今她还剩下的视同亲人的人,只剩下长庚了。她如何还能让他再有事!
“求你了,你醒过来……”
这一两日以来长庚的身体已愈来愈糟糕,前两日还能灌入流食水米,这两日几乎要药汤也无法再灌入,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
屈颂几乎不敢想,晋国没有长庚会怎么样。
灯火阑珊的寝宫之中,渐渐传出了女子绝望的饮泣声……
今晚的风不同于平日里,起得格外烈些,破开窗而入,带入一股湿润的混合了打湿了的芙蓉幽兰的芬芳,屈颂微微一怔,看向漆黑的窗外,没有一人。她抬起手臂,飞快地将脸颊上残余的泪水擦拭干净,放下怀中的长庚,翻身下榻,穿上木屐朝窗牖走去。
走到窗前,屈颂的心不知为何忽然再也无法平静,这半晚也不知为何,总是感到有事发生。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探着往外看了一眼。
窗外只有漆黑起伏的宫室轮廓,在飘摇欲坠的排排宫灯之间隐约可见,时或有人声,和点点移动的如萤火般的亮光。
除此之外,便望不到什么了。
突然,一阵轻巧的风掠过了屈颂,直直地擦过她的面颊从窗外跃入。
屈颂大吃一惊,没等到回过神,突然之间胸口仿佛中了什么,再也说不出话来。
偌大的寝宫内突然之间多了一人,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可是要说话,喉咙却无论如何使力,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屈颂大惊失色,要拍门抓刺客。
“不要声张,小美人。我可不是什么怪叔叔。”
那人从一片败落阑珊的灯火之中缓缓走出,语调上扬,微微带笑。
屈颂凝睛惊讶地朝他看去,来人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湖蓝的洗得发白的袍子,破雨帘而来,身上竟无半点湿痕,足可见功力之深。但见他长发飘飘及膝,漆一般的眉,星一般的眸,嘴边生着淡淡青黑胡茬,一股子落拓江湖之气,屈颂不禁更是惊讶。一个猜测惊喜地在心中生起。
“我叫花醉。”
来人懒洋洋地一笑,说道。
天下第一刺客,二十岁入大宗师之境至今无人可敌的大宗师花醉。
越王倾数万之兵力也无法捉住他一片衣袍的花醉,长庚的授业恩师。
他终于来了!
屈颂说不了话,也似乎动弹不得,可是瞬间眼眶里的热泪却再也不能止住地如泉般涌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长庚:等着,寡人终将“无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