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上腹中这个孩儿以前,长庚每日都让人送来一叠蟹黄豆腐,险些吃坏了她的胃,如今终于是没有了,几叠温和开胃的小菜,并乳糕甜点一些,饱腹而下饭。用完膳,肚子已吃得滚圆,屈颂就在屋中走了走,腿肚这几日有些发胀,吃饱了正需要消食。
但没清净一会儿,便听到宫人手忙脚乱地奔了过来,“不好了王后!”
屈颂心尖一颤,“怎么了?”
“王上晕倒了……”
这已不是长庚第一次晕倒,他晕厥的次数愈来愈多了。
不但如此,每一次昏迷的时间也愈来愈长。屈颂虽然并不太意外,但仍是不免担忧,“将王上带回兰章宫来!”
“诺!奴婢这就去!”
片刻过后,一阵兵荒马乱,长庚被抬回了寝宫。
“王上是何时晕厥?”
屈颂抬眸问殿内众人。
地位低微的宫婢不敢接话,孟鱼说道:“午时正刻时分,于回宫途中骤然晕倒。”普通的晕眩可以通过掐人中试图唤醒,但不知为何长庚的每一次晕睡都极沉极沉,根本无法唤醒。
几名大巫没法,又合计着用药,第一日阖宫上下虽然警惕,但其实没太当一回事。王上的突然晕厥从人人自危变成了家常便饭,得益于王上这几年来时不时要来这么一下的惊吓。但长庚这时已灌不进去什么药了,一直闭目,无知无觉,奇怪鼻息比从前还要沉,竟像是深深睡了过去。
这一晚,碧幽殿外伺候着的人忙活到了子夜时分,君侯的状态依旧非常平稳,就是闭目沉睡,雷打不醒,睡态极雅,眉目平和,让吊着心的所有人都又奇异地感到并不太担忧。过了子时三刻,屈颂让孟鱼传令,请他们全都退去。
等人散后,屈颂没在寝宫里留下一人,除却守夜的宫婢挑着一盏宫灯坐在殿外打瞌睡。
寥廓的长天,疏星如画。
夜幕之中有流星的尾迹一拂即过,宫女们吹灭了的檐角下的灯笼这时已不再发出光芒,随着微带凉意的夏风不断地吹拂着。
屈颂坐在长庚的卧榻旁定定地看着,掌心握着长庚发凉的手,凝神,一动不动。
不知为何,从前她一直笃定长庚不会有什么事,这次竟不那么笃定了,从午间一直到现在,她的眼皮都在跳动,跳得厉害,她不知长庚的这次昏睡还要持续多久,但看起来在新田城中蛰伏着的不少眼线,会把这个对他们来说天大的好消息想方设法地带回故国去。她需要振作起来。
“长庚,这个晋国不能没有你。晋国所有的子民,包括他们的王后,都少不了君侯。”她在心中默默地道。俯下身,在长庚冰凉的手背上轻轻一吻。
第二日一大早,长庚果然没有令她惊喜,他依旧没有醒来。
于是屈颂步出门庭,对林拜施令,这段时日严查频繁出入新田城的异国之客,出城需要戒严。
除此以外,封锁王上突然昏迷的消息,不许任何人泄露出去。
林拜对君侯的身体状况颇感担忧,忍不住道:“王后肯定王上此次的晕厥境况不妙?”
这是一种直觉。屈颂没法肯定。
但这个节骨眼上,防患于未然并没有错。
林拜顿了顿,低声道:“末将明白了,这就按照王后的意思去办。”
他转身欲走,屈颂忽然唤住他,“林将军,事情请不要做得过于张扬,以免欲盖弥彰。”
“诺。”
但新田城戒严的消息瞒不过机敏至察之徒,而公子季淮这样的间人并不少。
老齐侯已经病怏怏在交代遗言了,隔了数丈之远的帘帐外,季淮侧目,听身旁的下人禀报,微微攒眉,露出一丝惑人而微妙的笑容:“所言是真?”
“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是晋国又生了乱?”季淮抚了抚光洁的并没有任何胡髭的下巴,眼帘微阖。“寡人听闻,晋侯长庚自与齐国一战之后,被大宗师所重创,负伤不治。寡人想那大宗师是何等人物,焉有受他一掌而不死的道理?即便侥幸不死,恐怕也难治了。从前便听说过长庚有骤晕之症,想必是境况坏了下去,他的王后主持不了什么大事,一旦他夭寿了,他那个王后自然撑不下去。”
季淮至今都还记着从前长庚身边的那个美貌清秀的小侍童,她那不卑不亢的眼神,柔软的故作磁沉的小嗓音,闭上眼,依稀仍在身畔。可惜,她嫁给了长庚。
季淮发出一声令人不明的低叹。
帘帐内的病榻上突然传出几道长短不一的暴怒的嗬嗬声,隔了一道细纱香帘,只见里头翘起了一只臂膀,似乎要挣扎着够到什么,其后,突然坍落,归于寂静。
继而,一道道哭声此起彼伏地适时地响了起来。
季淮搓了搓手指,微微一笑,“终于咽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长庚的病就快好了,终于要结束这半本的残血状态,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