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九哪里想得到仅仅一句话竟能撩起晋侯如此大的反应,也是微微愕然,“莫非晋侯已有莲儿下落?”
长庚犹如六神无主,整个人犹如一张险要崩断的弓,被姬九摇晃了数下手臂,感受到姬幽这时也变得激动以后,长庚才慢慢地转过面,望向姬九:“孤见过,背后生有九瓣红莲胎记的女子。”
他这话,近乎是从唇缝之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的。
姬幽更是大为惊讶和激动以至于失去了稳重:“在哪?晋侯,请你告知!”
长庚一动不动地立着,现在,他比姬九更想要求证。
但是姬九盼着这是真的,而长庚却在盼着是假。
他动了动薄唇,慢慢地道:“是……孤身边原来的侍童,屈颂。她为季淮所伤之际,孤曾见过她背后胎记,与……孤剑上纹理相似。”
周王室尚莲,当年因为王室之中多了一位生来便带有红莲胎记的公主,王高兴得彻夜难眠,着大巫推算,巫祝祷告,说此女将来有大福分,泽被大周,天子狂喜如癫,摆酒庆贺足月。却没料到,公主幼年时便遭人劫掠,从此下落不明,天子一病不起,甚至不惜为此,杀了巫祝和公主生母。
但是,长庚心中尚抱有一丝希望:“你见过屈颂,难道就认不出她的面容?虽说人至十几岁,相貌会发生变化,但你总不至于要寻遍九州找你的胞妹,却连她的面相都不记得了。”
姬幽还处于惊愕之中,诚然他一直感到屈颂亲切且熟悉,后来亦得知她并非男子之身,可是也许是见惯了她着丈夫之衣冠,便从未往那处想过。
长庚一语道破,姬幽惊怔之下,反而把一切都得到了印证。
他无比惊讶和欣喜,“是!我因幼时并不养在王宫,莲儿失散时又年岁过小,竟一时没有看穿!我早该想起的!原来如此!晋侯,你助我大忙了,即日我便前往中山,你知晓她的落脚之处?”
长庚已全身僵硬,对姬幽的话犹若未闻。
片刻之后,他犹不死心,“你已确认?”
姬九重重点头:“若你方才所言,她背后有九瓣红莲纹为真,那么我确认,她就是我的妹妹,不但年岁能够对上,而且我此时想,她的眉眼,亦有迹可循!我已确认,就是她了,即刻我便要动身去中山国,将她接回。”
姬九几乎是一刻也等不及,失散多年的妹妹近在眼前,他只想乘奔驰往中山。
可是长庚不得不提醒他,“也许她不愿做周国公主?”
姬九并无所谓,“若不愿做,便不必做,我是他的兄长,也不会把她的身份立即昭告天下,她已经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看法,不必照我的命令行事。但我必须要让她知道,她是我的妹妹,她并不是没有血亲的无根之萍。如果她想,周国的鸾车便会风光大礼,迎莲公主回雒邑。”
姬九感到自己确实过于激动了,在长庚面前,他不该如此放诞。顿了顿,姬幽重新看向长庚,“我原不同意联姻,但若是长庚你回心转意,我绝无任何阻拦。”
他转身立即朝寝屋外走去。
那道青衫长影极快地便消失在了蘼院大门外,屋内的烛花晃动,把长庚惨白的脸色照得宛如透明。
他身形一个踉跄,整个人砸在了案上,吐出一大口血。
心里百感交集,懊悔尤其。
如果姬九今日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曾经跟在他身边的小东西屈颂,就是他一直排斥抗拒的天子之女,周十公主,是他为之不惜翻脸拒婚得罪天子的女人。
造化弄人!
……
扶柳城又是连着近乎半月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屈颂一如城主般受人爱戴,从城郊踏马归来。
但这一次却有些不同,师父的小院之中多了两个人。
屈颂的人才到院门口,便瞧见两道熟悉的却暌违已久的身影,正笔挺地跪在篱笆桩旁垂目扎着篱笆的优厘身前祈求宽恕。
他们皆作布衣打扮,面容狼狈,但屈颂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越师兄和荆月。
他们竟没有死这个事实令屈颂很是有几分惊讶。
如今的荆月一身裹了风尘的脏衣,发梳成服人头髻,似乎已成越师兄之妻。
在屈颂抬脚,往里走了几步看得更清楚时,荆月也发现了她,在看到屈颂时,荆月的目光微微变了变,但扭头便继续对优厘求饶,“父亲,以前的事都是女儿错了,是女儿教猪油蒙了心,是女儿不孝不敬,忘了父亲的教诲!请父亲原谅,女儿今日已无处可去……”
她说得可怜无比,前几月还因为颠沛,饔飧不继,身体每况愈下,不慎滑了一胎,看她形容枯槁,两泪涟涟,还像是那么回事。
屈颂停在了凉棚前,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们。
越沉默无言,只作懊悔之状,头颅埋得极低,面容纠结几欲垂泪。
荆月不断地发动她的攻势,片刻之间,原本冷漠生硬的父亲大人的背影,便已有了些许软化,他慢慢地回头,看了一眼女儿。
毕竟荆月是他的亲女儿,人非草木,屈颂能理解。
师父又转面看向自己,目光有些哀意。屈颂也能看明白。
“师父你决定,我无异议。”
越朝着屈颂,对她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说是要代荆月过往的所作所为对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