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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1 / 2)


张鲜要抬起臂膀搀扶屈颂,被她婉拒过去,她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身后的武士见王已站得极近,便把扭回头把车马赶到一旁,不使马匹打响鼻的声音惊动王驾。

长庚等屈颂走过来,却是一动不动,神色受伤有苦难言地望着她。

屈颂停了下来。

上一次黢黑的楚宫后园之中,惊惶失措地邂逅,有很多事因为时间仓促没有来得及说清楚,又怕他出手逼迫,如今,他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不管他用什么手段,总需在众目睽睽下顾忌自己的身为王侯的尊严。

她在他面前,第一次,可以说是终于不怕了,没有了任何的恐惧。

也因此,她的脸色无比从容,神情无比平静,这种从容和平静却让长庚莫名地感到害怕。

“晋侯此前已经说过,不会再因往事拿屈颂治罪了的。”她道,“这话屈颂记在了心里,盼晋侯守诺。毕竟入宫以前,屈颂微末之身,不敢抗命晋侯,也是无奈为之。”

她停了下来,不知为何有些不忍说下去。

她从没见过长庚露出这样妥协、甚至带有一丝说不明白的哀求和痛楚的神色。

长庚自嘲地笑了起来。

须臾,他看向身旁的张鲜,“着人退去十丈远,无寡人命不得近,违者斩!”

张鲜领命,转身走了过去,指挥身后的晋国全部退离此地,不许近前扰君侯心神。

众面容庄肃之晋军,有序退去一丝不苟。

武士兵甲顿地、摩擦声不绝于耳,纹丝不乱。

大船早已停于水中,舱门外按剑跽坐的大将军,皱眉盯着岸边教偌大川风吹起玄金华袍的晋侯,肃容,不回头地对身后说道:“长庚只有一刻的时间,若是延误,下去传我命令,请王登船。”

“诺。”

身后抱剑随侍的武士掷地有声地答道。

随同晋侯前来楚国的将士,没有一个是心里喜欢这个屈先生的。

但求王不要一意孤行下去,再不回头,王之耽兮,必有大祸。

屈颂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一把沙哑的声音,透着浓重的涩意传入耳朵。

“他们说,你成了中山君的爱姬,孤不信。”

长庚闭了闭眼,感到连自己亦是在自欺欺人。宫宴上他们的种种亲昵温存,他一丝不错全放在眼中,妒火几乎要把自己烧成一堆灰了,如何还能欺骗自己,他们并不是那种关系?

她在他身边时,并无名分,有的只是一个侍童的身份,纵然旁人心知肚明她是公子长庚的人,可他们心中更明白,一个没有名位的侍童教人拿去做了姬妾,并无需同任何人交代。人是晋太后送走的,那便表示是晋国不要了,中山君连横刀夺爱都算不上。

这中间,何须过问他的心思呢。

他现在,反倒成了那个反复无常、欲借军国之力夺人所爱的小人了。

长庚涩然地看着她,可还是存了一丝希冀,盼她说出与传闻不一样的话来,只要她不是心甘情愿跟了聆泉,他就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让她在聆泉手里脱身,跟随自己回新田。

可是他再一次高估了他们之间,本是由他臆想出来的情分,屈颂根本就不会再在意:“晋侯手眼通天,所见所闻都是实情。”

长庚仿佛被人打了一记闷棍,吃惊地看着她,脸孔白得瘆人。

“当初太后秘密地送我出晋国,离开晋国之后没有多久,中山君便暗中将我救下,这数月以来,我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他尽心尽力照顾我,为我治疾,亲自侍奉汤药,更是为我找到了当初被晋侯所逼被迫离开新田的师父,在我走投无路之时,是他把我扯出了泥淖,深恩不敢报,就算是以身相偿也不足抵,何况中山君亦是一国之君,身份如此尊崇。我何必拒绝。”

“阿奴……”长庚忽然伸手,似乎想要堵住她的嘴,教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可是屈颂却退了一步,没能让他如愿。长庚伸出的臂膀便停滞在半空之中,再也无力抬起,慢慢地垂了下去。

他的眼眶,浮出了一片血红之色。

“你就、你就一点余地就不给孤留了。”

屈颂看着他,“当初晋侯也未给屈颂留过余地,我在碧幽殿前曾跪过两天两夜,但晋侯仍是铁石心肠不肯回头,当日我已看清晋侯的心意了。今日此地,晋侯所以留我,或许是为了昔日几分旧情,但时日一长,这些终能舍却。”

川风乍起,吹乱了她的两侧发丝。

屈颂为便于行事,人前一直着男装,今日更是一身萧然青衫,鸦色长及双股的青丝束成一团,以一条银鼠色锦纹发带笼成,额角两旁尚存有两绺碎发,因为江风鼓作不断地被拂过眼帘,擦到鼻尖上,可难掩眼中那份决然,声音中的那份坚持。

可是长庚还没有完全死心,他忽然走上前一步,抓住了屈颂的手。

云蔽天日,周遭昏暗下来,几乎快要看不清面前近在咫尺的长庚的脸,屈颂被他攥着手,一把重重地扯入了怀中。

她挣动了几下,便听到耳边传来一道低低地、已经完全哑了的嗓音,如这江山所有景色般倏然地黯淡无比:“阿奴,你只是与孤置气、只是与孤置气,所以骗孤。”

她挣扎,他不肯放,抱着她像个小孩儿抢到了心爱的玩意死死不肯撒手,屈颂的指甲掐得他背后的肌肉一阵疼痛,可那没有关系,她现在就是拿刀一把捅了他,他也就死在她身上了。他就是不放。

感觉到屈颂愈来愈恼火了,拿指甲掐着他,拿脚去踩他,他的心肝在发抖,说出来的话也变得颤颤巍巍的几要被这川上凛冽的长风吹散,他哑着声音不住地哄她:“阿奴,是孤错了,你就不能原谅孤?孤知道了,是孤一直以来太过于自私,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的处境,可是孤真的知道错了,孤从小,就是一个这样的人,脾气坏也自大,只知一味使气,从来不肯把任何人放在眼中,也不去猜别人的心思,让你在孤的身边受了很多委屈。这些时日孤真的都已想明白了,阿奴,你不要就这么舍我离去好不好?给我时间,我必会证明给你看的……你相信我……”

“迟了。”

怀里的身体忽不再动,不再挣扎。但这道冷静的,微弱的声音,却摸到了长庚的要害,虽无锋刃,却扎得长庚鲜血四溢,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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