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侯入座,道使臣不必如此拘礼,既备筵席,自然酒菜丰盛。
传说楚侯的王后擅食,尤好江南口味,这宫中的佳肴多半是清汤寡水毫无味道,他们这些北地来的人谁不是能吃一口大肉的,那羊腿要生撕的才好,若是片成一块一块的下了锅煮反失其味了。
秦国持符节而来的使臣雎朝晋侯靠了过来,低声劝晋侯赶紧同楚侯说说,把酒菜换了弄些彘肩羊腿来。
但说了半天,他嘴皮都快要磨破了,几乎开始怀疑晋侯不是他们秦国公主的儿子的时候,雎留意到了晋侯心不在此,他好像一直在看着对面,雎心中一阵纳闷,正想着也要看看到底是何人攫去了晋侯心神教他魂不守舍的时候,长庚把目光收回来了,“舅舅多虑了,楚侯依着规矩,上菜先淡后浓,未必没有舅舅想要的羊肉彘肩。”
雎却不管这个了,“你丢魂落魄的,恹恹无力,心里在想着什么?”
长庚摇摇头,“没想什么。”
长庚越是不肯说,雎便越是担忧。
作为秦国的使臣,雎是不请自来的。自从秦楚两国二十年前一战之后,便断了往来,双方边境只有士兵厉兵秣马枕戈待旦,没有商货互通有无,泱泱大国绝交,让毗连的周国常惶惶不自安。也因为断了往来,秦国对楚国这二十年来的国力变化心里头没了底,他此次作为使臣前来楚国,正是为了替主公探明楚国的军事实力的。但他身份最尴尬,因是不请自来,有些话不便说出口。
楚侯命人把佳肴全部布上,举酒与使臣豪饮。
中山君先起身,敬祝楚侯的长孙福寿连绵。
随后,诸国使臣都起身奉承,说起了祝酒词。
楚侯一一回礼,不知不觉间已是酒过一巡。
到了晋侯此处,他却是纹丝未动,仿佛不知道还有为公子黎的长子祝寿这一回事,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之中。
祝酒的人还未坐下,屈颂还立在聆泉身边,眼睛盯着似乎在挑衅楚侯的长庚,心中难免感到担忧。以长庚的脾气,连周天子都不服,何况是楚侯?今日他以堂堂晋侯之尊,却只能屈居人下,不知忍了什么气,会闹出什么事来,但这毕竟是在别国的土地上,不是可任他使气的晋国,他妄诞行事可能为晋国招致祸端。
楚侯端着青铜凤纹爵,正襟危坐看着长庚。
这是四下里传来了窃窃的催促声,尤其是跟随长庚赴席的主父好和张鲜等人,都在底下小声地提醒并催促公子及早起身祝酒。仅是祝酒而已,寿者为大。
但长庚仍是不动。
他的无礼和傲慢,让周围劝告的声音终于渐渐平息了下去。
这个时候就连身后的乐师都停止了演奏,场面一时变得尴尬无比。
楚国的礼官见状动了心思要息事宁人,把晋侯的这一节略去不提,就当没发生过,晋侯已醉。
但他还没有张口,长庚忽然长身而起。
他的手里举着一杯酒,目视高阶之上危坐的楚侯。
楚侯也注视着长庚,打量了数眼。
末了,他笑了起来。
“孤还在奇怪,以晋侯之个性,怎还未踹翻席案,当年孤在秦国便是这么做的。”
这话一出,长庚身后的雎顿时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了?真要算起来,恐怕是他还尚在襁褓之中时发生的事,原来那是楚侯便已对秦国动了征伐之心了?楚侯这话是指着晋侯骂秦国,故意说给他听的?雎心肠百转,脑中不断地回响着楚侯这句话。
长庚冷着脸,在百十人的围睹之下举了那只执杯的手,跟着,重重地掷酒于地,就摔在那道筑起的把楚侯捧于天上的台阶之上。
砰地一声,青铜爵撞击之后随着酒水一同飞溅而起,令好几个伺候于楚侯身前阶上的宫婢,脸上都溅了酒水星子。
满座长长地抽了一口气,莫有一语。
长庚面色冷静,看起来绝不像是在撒酒疯。可他这不是疯了是什么?眼下晋国内忧外患,难道他竟敢与楚国抗衡?
可那御座之上,楚侯却于一片死寂之中哈哈大笑,率先打破了岑寂。
他们不解其意,只是楚侯发笑,他们也只能跟着发笑,讪讪地笑了起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笑。
楚侯站起身,命身边的人倒了酒。
宫婢小包子赶紧地为楚侯满樽,楚侯端着一杯酒水沿砌了十几层之高的台阶走了下去,大步走至长庚近前。
今日的楚侯已经饮了太多酒,胡茬上还黏了几滴晶莹的酒露,他人虽不惑,但目光清明,若泱泱大海深远不可窥测。他把手中的酒推到长庚面前,浑厚而低沉的嗓音传至每一个战战兢兢的人的耳中:“不愧是——长庚。你要孤下来,孤就如此敬你。”
作者有话要说:长庚:我不会卑躬屈膝,辱我,就打。
后来,晋王后发明了一种叫做“搓衣板”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