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妇娴说道:“自中山野老先生仙去后,王上再不鼓瑟了,修习了别器。王上精通乐理,这笛学了不过三年,便已大成。”
屈颂又听了一会儿,她自幼学习跳舞,对音律也颇有心得,能分辨得出优劣,虽然并不如何待见这位中山君,但她不得不承认娴说的并不是大话。
“我又听说,中山君在王都灵寿已经有一位王后了。”
不知为何,屈颂每每念及此事都感到惶恐。她昏迷晕睡之前中山君对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
她屏住气,冷静地把目光从河边吹笛的男子身上收回。
“是的。”
娴叹了口气,望向屈颂。
“地处燕、晋、齐之间,中山占据要塞而势力单薄,与燕国联姻是王上的迫不得已。王后虽算得上贤德,但自幼身体病弱,痼疾难除,王上更是始终更敬着她是北燕贵女,当初是被封为公主而下嫁与他的,因此两人虽相处称得上和睦,但始终没有男女之情。几年前王后为王上诞下一子之后,身体愈发孱弱,王上遍寻灵药无获,如今——”
娴顿了顿,还是没法说下去。
屈颂却明白了。
中山君的王后恐怕已经……不能治了。
屈颂恍然之余,心头大为惊骇和恐惧。
她不愿以阴私来揣度他人,可是中山君的种种言行始终让她不安。
她惶恐地把盛汤的陶碗放下,这时不远处的笛声骤然停了,一身雪白的中山君疾步朝这里走来,屈颂一阵愕然,中山君已经一把攥住了她的皓腕,“走吧。”
不远处传来了幽微的人声,屈颂听出来了,“那是什么人?”
中山君抿住唇如临大敌地把屈颂送上了车,命三名大剑师随扈,马车飞快地赶动起来。
屈颂惊魂甫定,忍着方才一路急奔引发的腰上的剧痛,道:“那是些什么人?”
聆泉把竹笛放回了腰间,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周围动静。
直至马车彻底消失在了旷野晚雾之中,他望向窗外的一轮弦月,低低说道:“卫君治下不力,悍匪猖獗,久留必致大患。”
只是一些土匪,竟也能让中山君如此阵势。屈颂微微讶然。
因为在公子长庚身边,这些真的从未担心过。
……
大河之上川风肆虐,波涛如怒,从远山衔吐之间咆哮而出,横亘南北。
“公子,前边乃是黄河,此时正是大汛期,夜晚川上起了大风,不适合过河了!”
长庚勒马川前,正吩咐人备船,焦躁无比。
主父好劝了无数遍,长庚都不听,主父好心知公子一意孤行恐怕将士们要枉送性命,他连忙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一把抱住了长庚的马脖,“公子!这本就是卫国境内,如若强行渡河,惊动了卫君,恐怕要被当做刺客!”
长庚眼看着津渡以东那一片的火光悉数熄灭,人渐渐逃散无踪,心中大急,一脚把这个跟出来除了碍事别的毫无建树的烦人军师一把踹了开去,“那是吾的人!”
若再不追,让聆泉离开了卫国逃到了齐国,就更加没法追上了!
主父好跪在地上,卑躬屈膝,大袖展开又叩了几个头,“在下明白!只是公子,屈先生在聆泉车上这本就只是一个没有凭据的猜测,万一若不是,公子犯此险不值得啊!”
主父好面露痛惜无奈,坚持要拦住公子长庚去路。
“若心中无鬼,不是藏了吾的人,他聆泉回中山国为什么要南下绕远路,取道齐卫!当吾是傻子,什么人都可以来骗吾了!”
长庚愤怒转面,“来人,布船!”
一侧跟来的巡防武士,竟纷纷下马,跪在了主父好的身后,不肯动。
长庚咬牙大怒道:“你们要反了么!”
“公子三思!”
他们齐声跪求。
“臣等不惜命,愿为公子赴汤蹈火,可主父先生说得极是啊!黄河大汛,夜里江风突涨,我们骑行前来卫国,未置大船,一叶扁舟如何能渡天堑之险!公子乃我晋国公子,是我晋国不二君侯,万不可以身涉险。待明日,江风退去,臣等立马布置大船,护送公子渡河!”
长庚望着这几个人拔剑出鞘,寒芒一烁。
他目眦欲裂,双眼充血赤红,龇牙攥拳,身体一动不动地与他们僵持着,半步都不肯退让。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这几个武士和主父好所言在理?
可是明日,只怕中山国的车队已经离开了卫国,逃往齐国去了。
再也追不上了!
河面上最后一点渔火熄灭了。
河岸尽头,那辉煌的火杖光亮早已不剩一点,人早已远去。
长庚在这头,耳中不闻他们不住尽忠劝阻的声音,只有一串一串的江风,伴随着收网的纤夫的号子不断地鼓入耳膜,也渐渐远去。
追不上了,追不上了。
他的小东西,她不见了!
长庚突然重重地吐出一口血沫来!
“公子!”
武士们大骇抢上前去。
长庚右臂之中紧攥的青铜剑落地,他人往后仰,一头从马背上栽落了下来,双眸紧闭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长庚的心里苦哇,苦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