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颂道:“不必。”
虽然搬动大盅确实吃力,屈颂不留神溅了几滴,但她仍然坚持要自己亲手搬。
似乎这样亲自动手,才会让她把思路理得更清楚一些。
她用小盅取了三次,直至把中盅盛满,小盅还剩两合。如此一来,再把七合酒全部倒入大盅,此时大盅八合,小盅两合,中盅已空。把小盅两合倒入中盅,小盅空,取大盅三合斟满,再入中盅。此时小盅空,中盅五合,大盅五合。
已经分好了。
思路明确清晰,但要一次又一次地取酒,却极难。因为酒盅虽是陶土所制,但盛满酒时,也需要非常的力量才能搬动。而如公子长庚所知,在某些需要男子力量的方面,她的表现总是逊色的。
屈颂看了眼长庚,没发现长庚怪罪于己,心中微松,又转面朝九公子稽首。
姬幽略有怔忪。
面前小儿方才拿不稳酒器,倒酒却十分从容的模样,依稀当年,小妹还在他面前之时,奶声奶气地唤他“王兄”,明明是那么娇滴滴的一个玉娃娃,但小奶娃倒酒时却雍容沉着,手法一丝不乱,几乎不论他出什么样的难题,在她那都能迎刃而解。姬幽慢慢地把眉心拧了起来。
于是晋人皆以为九公子已有愠色。
长庚看向屈颂,沉嗓喝斥她:“吾与九公子游戏作乐,你也太胆大妄为了一些,出去领罚吧。”
屈颂知道公子这是保护自己,于是轻“嗯”一声,起身朝外走去了。
候在帘帐旁的良打起帘,将屈颂迎出。
她的身影消失了有一会儿之后,姬幽垂落眼睑,仿佛仍在出神。
长庚身体微微后仰,须臾之后,他起身,在帐中走动了几步,把烛火又引燃了几支,侧身看向仍然不曾回神的九公子,九公子那张沉稳如石的脸上未有半分表情,不知为何,长庚心中顿生不痛快之感,朝着帘外方才屈颂消失之处蹙眉看了一眼,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九公子,长庚不善猜谜,今日你出题为难于我,是因为我当初拒了你胞妹的婚事,让你备觉难堪,要替令妹出气?”
九公子抬起目光,但不待他回答,长庚又抢了一步,冷哼了声:“奇怪,我入周国也非一两日,并扮作使者,在周国王宫之中有所盘桓,窥看三宫,却从未见到一个周国十公主,九公子今日要拿长庚问罪,我却也想问,你们家的十公主芳踪究竟何在?九州之中,关于此女流言无数,君侯之中流传最广的说法,也不必我言明,周国打算嫁哪一国的公主给我?周王虽是天子,可也不能混淆血统,欺我晋国弱势!”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冷,那股因为王后强迫心意的憋闷与郁烦,因为周王室对晋国的欺骗与背叛,再也无法忍住只能宣泄而出:“更不必说,连周天子都承认,周国于晋国有疚,我的祖父和曾祖,皆因王室而陨。可以说,晋从未对不住周,是周天子以势欺人,妄图联姻,我公子长庚拒绝舍身全其虎狼之心,有何不可?”
这时,他终于看到,姬幽的面上出现了一丝笑意。
那种笑容无关轻蔑,也绝对不是愉悦。
他与长庚此时透着冷峻严肃的目光对视上,半点不露怯意,“公子长庚,我想,你是误会了。”
长庚微微一愣。
姬幽一字一字告诉他道:“在我心中,九州无人能配得上我姬幽放在掌中珍视如宝的妹妹,父王提出联姻之事,原本便是我极力反对的,公子长庚,虽然你对我父王鲁莽无礼,并小视周国,可你的所作所为毕竟是与我初衷一致,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对你有丝毫埋怨报复。你尽可以放心。”
这话让长庚的脸孔僵了起来,被人轻飘飘地四两拨千斤了,因为自己的无礼而感到恼羞成怒,长庚的心里忽然冒出了疙瘩。
这九公子小儿,竟然嫌弃自己!
他区区周国小儿,仗着父辈耀武扬威,只会耍嘴皮到处欺压良善之辈,还敢嫌弃自己堂堂晋国公子!
长庚气得脸色涨红。
姬幽从容地起身,“方才一事,不过游戏,说了只为博公子一笑,公子长庚身边连一稚子顽童,都能有这般智慧,确实令人惊讶,不敢小看,幽受教。”
公子长庚冷冷地盯着姬幽,暗中磨牙。
主父好的拳置于唇边,发出一道清咳声,长庚把头扭向了别处,讥诮一笑,不理会姬幽了。
荒野之上起了夜风,吹得烟尘四处肆虐,屈颂身上衣单,正感觉到冷,与良在离公子长庚王帐不远处的篝火旁跺脚取暖,良话不多,言语之间对她多有小心翼翼的逢迎之意,屈颂渐渐感到话不投机,也沉默了下来。
这时,不远处的官道上又传来了一道断续的马蹄声。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到此?
屈颂起身,朝着那声音传来的官道上瞥去,只见一辆华丽的宫车,三面倒垂淡妃色帘幔,全部放落,且均用金钩收于斑驳镂空的雕花鸟古纹的车壁之上,这使得即使刮再大的风,帘幔也吹不到车中之人身上,不碍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