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发生了一桩大事,不知从哪处走漏了风声,不到一日已是满城风雨。
周王室敌不过楚国了,怕强楚对周王室兴兵,挟天子而令诸侯,不得已求助于晋,说要联姻。如今虽诸国势大,但明面上,各方诸侯仍是要以周王室为尊。晋侯与王后接待了雒邑来的贵使,并殷勤修书,表示愿意周王室结缡,以修和睦,更示臣周之心。
但却不料,贵使人还未曾离开新田,暗中竟被公子的人劫去,不但被劫去,还被暴打了一顿。
晋国公子是出了名的暴戾残忍,即便是雒邑来的贵使,也是说殴打,便打了个鼻青脸肿,一两月下不得床。
如此任性使气,晋侯勃然大怒,为给周天子交代,公然将公子绑了要以牙还牙。
没想到公子长庚语出惊人:“周天子小儿凭何敢主本公子的婚事!他那女儿丑惊十七国,多年来无人敢娶,敢拿此女祸我堂堂晋之公子!父王,我堂堂男儿,无需藏羞,今日吾告诉诸位,吾生性有罪,偏喜男子,不爱妇人!吾见了男儿清爽,见了那些庸脂俗粉便觉浊臭逼人!”
百官阒寂,默默对视相望,噤若寒蝉。
晋侯抬手举起的马鞭一抖,砸落在青石上……
世人皆知,晋侯子息不旺,多年来膝下就只这么一个儿子,养尊处优长大的,性情古怪,手段乖僻之中又带着七分的戾气,凭他敢当着晋国满朝文武对周天子出言不逊,便知他的张狂跋扈。
但他行事再怎么出格,也都是晋国唯一的公子,将来的晋侯,老晋侯和王后为了他的婚事头疼不已,对儿媳也是诸多挑剔,没想到临到头公子竟石破天惊一句,他喜爱男人!
王后绝望大恸之下,一时没想开,当日傍晚竟投缳了,幸而宫人发现及时,这才没招致惨祸。
公子长庚却不见母亲面,夜里出了城,不知做什么去了。
这不忠不孝的小狂徒,令人牙痒,偏又不敢多言,于是官员道路以目,暗中有颇多指责诟病。
天慢慢地放亮,酉时一声鸡鸣,让淋了半夜的雨,额头发烫的屈颂昏昏然睁开双目,她伸手将眼睛揉了揉,面前紧闭的门刷地一声开了。
荆月从屋中走出,她的两鬓沾了几粒晶莹的露珠,乌发凌乱,可见并不是在优厘的屋中守了一整晚,只是昨夜里屈颂太困了,没有察觉到荆月的中途离去。
荆月见屈颂仍跪立不起,想着昨夜里父亲那宛如唤着女儿一般的一声“阿奴”,她的眉眼暗沉了下来。
荆月手里握着一枝桑树,走下去就要抽在屈颂的身上。
“阿月,你要做什么?”
荆月的手顿在半空中,听屈颂竟敢问自己,她咬了咬牙,“我早说了,你是不祥之物,这桑树枝可以驱邪避灾,我打你几鞭子祛祛晦气不可?”
她扬手一鞭,重重地打在屈颂的背上。
背后一阵热辣刺痛,屈颂猛地抬起头,望向荆月。
荆月的第二鞭又至,但这一鞭并没有如愿落在屈颂的肩上,她的手腕被紧紧扣住动弹不得。屈颂常年扮作男子,手上的力气竟也不逊同年的少年,捏得荆月腕上起了红痕,她吃痛地哀叫一声,对着胆大包天的屈颂喝骂道:“你敢对我动手?不要脸的东西,忘了你的命都是我们荆家给的?”
屈颂半跪于地,她捉着荆月的一条臂膀,慢慢地站起身来,目光冷静地说道:“若我真是不祥之物,不必你驱逐,我自己便会离去,不牵累师父和越师兄。”
荆月恨极她总是大义凛然,恨极她的虚伪孝顺让父亲偏心过分,咬牙又要打她,身后一道撞门之声,却将荆月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起,父亲已站在了身后。
他托着一条病腿,靠在门板上,脸色苍白,但却看不出痛苦,只沉着双眼盯着自己。
荆月挣脱屈颂,将藤条扔在了地上,她转身走开几步。
身后却又传来了一阵辚辚的宫车趟过的声音,荆月回顾身后,只见晨曦里,从淡淡的大片疏林之后,缓慢地驶来的马车,高举玄幡,饰有水纹,宫车之下又一细腰紫衣宫婢,云鬟如雾,微垂粉面,正是她领着这宫车不断地朝着这边走来。
不但荆月,连身后的优厘,都露出了诧异的脸色。
宫婢停下脚步,轻一挥手,身后的宫车便停了下来。
她扬起目光,朝着这里的三人,连同端着药碗疑惑地走了出来的越扫过去,最终顿在优厘身上,颔首对着优厘福身,“荆先生,婢奉王宫之命,请一人随婢入宫。”
优厘震惊不已,这时,原本要离去的荆月,她低着头不经意地朝这名宫婢撤回了两步,宫婢只看了她一眼,眼风便微含讥讽地掠过了去,扬声又道:“哪一位,是优人颂。”
屈颂万没有想到王宫里的人传唤的人竟是自己,她只道是他们常年搭台,荆月已在新田有了几分名气,得到了晋侯的赏识。屈颂一愣之间,荆月竟已不顾体面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记错了人,怎可能是屈颂!她能入宫去做甚么?”
宫婢冷面喝道:“大胆,王上之命,是你区区草芥所能质疑的么!”
荆月还要再说,越已几步下来,一臂挽住了荆月,对着他慢慢摇了摇头,荆月气闷不服,眼眶一阵发红,紧紧地咬住了贝齿。
屈颂仍是无法相信,王宫来传的人竟是自己,她迟疑了少顷,终于慢慢地抬起了头,问道:“敢问女史,王上传民屈颂——”
宫婢转过脸看着她,一字一字地说道:“王上有命,从今起,屈先生就专心侍奉在公子身边。”
“公子……”
荆月喃喃。她不可置信,目光在宫婢身上逡巡了许久。
晋公子,屈颂她竟要去服侍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