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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第176章 传承(1 / 2)


城墙泛出沙样的黄色,不知原本如此,还是经由岁月的涂抹。它摸起来的确也如砂土般粗糙,只要稍微用力,石砖间脆弱的连接便摇摇欲坠。风穿过克莉斯指间,带走粗沙,她按住墙头向下望去,漂浮的城堡纹丝不动,外墙的木头补丁被早晨的爆炸波及,焦黑一片。时近正午,皮肉烤焦的臭味仍然挥之不去,当时空堡光束发射的直线距离上,枯目巨人,鬼腹蜘蛛,尸鬼,死灵骑士,干尸,所有的一切均在眨眼之间化为灰烬。

更为可怖的是,西方的开阔湿地上,萨塔之蛇偷袭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黑窟窿。凹陷的深坑能装下整个大竞技场,坑洞周围近百米的范围内黝黑一片。高温将周围的沼泽,水草,泥块与活物一并蒸干,留下薄薄的一层黑炭。如今其他地方的沼泽水赶来观赏这处奇观,塌陷的地表形成环状的短浅瀑布,浑浊的水流淌过断崖,沿着坑道的陡坡滚滚涌入。光束的破坏力深入魔物打通的洞穴,在焚毁它本尊的同时将它的隧道一并粉碎摧毁。泥与水相互拥簇着前行,形成巨大的乌黑旋涡,从空堡城墙望过去,犹如重叠在一起的无数黑色圆环在不断转动。克莉斯被那东西搞得头晕目眩,闭上眼睛,却又被脑中不可磨灭的印象搅得不得安宁。

沙城金冠中射出的苍白光束如贯日流星,在惨淡的天幕上甩下白炽有力的一笔。光剑刺伤大地,也洞穿人眼与心灵。吊篮自城头放下的时候,克莉斯分明看见摇动绞索的藤甲士兵别过脸偷抹眼泪。

“你瞧,盲人在流泪,哑女也在哭泣。”

走过温热的沙石广场时,伊莎贝拉将瑟缩的人群指给克莉斯。身为领袖,于激战之中英勇献身,当然是了不起的荣誉,但那与我们有何关系?更不可能是顺理成章接受陌生人拥戴的理由!

克莉斯啪地捏响拳头,城墙下的沙石广场挤满身着纱衣短裙的先王遗民,披挂藤甲的士兵拥簇在一起,呼喝着抬起四米见方的巨大软轿。绸布原本该是猩红的,岁月教它褪去了颜色,伊莎贝拉正坐在那随风起伏的软顶下面,接受空堡民众的欢迎和礼赞。事实上,那些自称先王遗民的家伙也曾试图将克莉斯推上软轿,但她挥开那位佩戴沉重绿松石手链的长老的手,从守卫的臂膀间穿过,避了开去。

“别这样。”当时伊莎贝拉皱起眉头,她说话并不大声,但克莉斯向来听得最清楚。“他们刚刚丧失挚爱的领主,温柔些,好吗?”

哼,温柔。说不得又是某位赏金猎人设下的新陷阱。不,现在应该称之为空堡领主,梵妮大人,倘若帝国真的承认这座悬浮在沼泽上空的古怪城堡是一处领地的话。

克莉斯望向广场尽头挤在一起的矮胖塔楼群。空堡的建筑与大陆其他国度的颇为不同,拥有浑圆的拱顶与细长的锥形塔尖。若在这堡垒年轻时造访,观感想必与当下截然相反。不知几个纪元过去,那些曾经辉煌的庞大建筑如今都已行将就木,就连主塔的石灰层也剥落殆尽,只余下拱顶附近几处残破的碎片。与主塔相连,高耸其后的塔尖折断近半,使得尖顶下石柱环绕的圆形露台仿佛被剃掉眉毛一般,说不出的古怪。

露台上光点跳跃,克莉斯清楚有什么东西在上面。事实上,她痛恨这种感觉,她恨自己知道那是一块一人高的浅黄晶石,一天之前它原本浑浊得多。眼下女祭司正跪在大理石地板上,一点点擦净晶石上前任领主的鲜血。真不知道这些家伙是抱着何种心情欢迎连累领主遇害的陌生人的,难不成真跟传闻一样,嗜吃人肉搞得脑子坏掉了?

“克莉斯——”梅伊独自挤过麦色的先王遗民包围圈,留下卡雷保护伊莎贝拉。她冲克莉斯挥舞手臂,踏上石砖折梯,噔噔噔快步而来。“你不该留下卡雷和她两个人。卡雷虽然是宣誓骑士,但终究是个陌生男人。”“有什么关系?”梅伊耸肩。“她站在帝国的领土上,理应按帝国规矩行事。刚才卡雷扶她上墙的时候,我看她很自在嘛。”是啊,现在只能期盼她的奥维利亚之魂不会突然觉醒,跳下软轿找个角落躲起来自责。克莉斯颔首,视线重新回到红顶的软轿上。梅伊登上墙头,在她身旁站定,微微踮脚。

“卡雷瞧见好些卫兵从主塔里钻出来,不是墙头穿藤甲的这一拨,是那家伙的手下。”梅伊微扬下巴。她指的是梵妮。事发之后,她指引众人登上空堡的城墙。这座悬浮的秘法之城大门早已封堵废弃,居民均通过哨岗下的吊篮进出。纵然悲痛难当,城头的士兵仍然给予他们失魂落魄的新领袖应有的礼遇。“所以她现在手握重兵,打算软禁公主索要赎金?”

“哼,倒像她的作风。挟持人质,可比在沼泽里撵鳄鱼赚钱多了。奥维利亚大公不好说,咱们帝国的公主,吃的饭可都是金子做的哩。”梅伊清了清喉咙,话锋一转,“事情只怕更糟。你坦白告诉我,眼下护送奥维利亚长公主返回洛德赛仍旧是你的第一要务对不?绝不可能陪他们玩什么猎人打僵尸的游戏。”梅伊蓝绿的眼珠微微转动,打量克莉斯。

“我看上去像在玩游戏?”

“自打遭遇尸潮,你就变得奇怪。”

奇怪?当然。要是你惯用的武器像条半僵的蟒蛇一样在你背上不时颤动,要是你能领会古老城墙低吟的话语,要是你能突然使出从未修习过的古怪剑技,要是你的眼前也幻象不断,过去与未来交替重叠,熟悉的,陌生的人影晃来晃去,你也会变得奇怪。

“想说什么?”克莉斯转过身,好教剑鞘撞上城墙,给不安分的巨剑一点小小的教训。

“想让你严词拒绝她天真的想法。她想趁机脱离帝国,我看得出来。而您,我想请您以骑士的名誉起誓,绝不会为美色背叛您的祖国。如果您还记得半天之前的光景——干尸组成的大军,像模像样的锋线,冲击城门的重型武器,顶替战车的长毛象,他们甚至还有投石车!这些东西若真组成军队在大陆上游荡……即便对于帝国,也是一场恶战。”梅伊沉重叹息。“这个时候,不要再节外生枝。况且殿下的命令是尽力保住她的性命。您从蒙塔战场上凯旋而归,没有获得与之匹配的荣誉只是运气不好罢了。是时候再次为祖国整装出发了,有殿下在,您会得到想要的,相信我。”

我的祖国?我想要的?克莉斯眯起眼睛,阳光穿透淡薄的云层,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沙色的古老广场上,软轿的丝绸顶棚反射出温暖的橙色晖光。我从来只是想要他们承认我是母亲的女儿,是个名誉的,了不起的帝国人。

帝国人。克莉斯偷偷咬起牙。

“当然,我应该忠于我的族群,我发誓永不背叛故土。”被请进空堡主塔大厅的时候,誓言仍在体内回荡。克莉斯站在伊莎贝拉左侧,与两位银狮一同负责她的安危。诺拉是被鲁鲁尔从城墙边拖来的。她声称让堡垒得以漂浮的是失传已久的秘法建筑技术,趴在墙根不肯离开。这次鲁鲁尔该听她的,大难将至,难得有人愿意将才智用在适宜的地方,拎她来听新领主训话,岂不是满腔的热情被浇了泔水。

“您的整座宫殿都是秘法!”不待象牙宝座上的梵妮发言,诺拉率先开口。她兴奋的余音在高擎的拱顶之间袅袅回荡,惹得砖石间栖身的黑鸟拍响翅膀,亮出它们金色的翅斑。那些十余米高的圆顶原本涂满金漆,而今金箔大多脱落,露出褐红的龟壳状内里。灰白的鸟粪将之糟蹋得一塌糊涂,其上残缺的图案隐藏在层层污垢之下。克莉斯竭力分辨,她瞧见一只游隼展开灰麻的羽翼,自一片胡杨林上掠过,它的周围是大片遗失的金箔。孤单的骆驼从一大块干涸的鸟粪里探出头,它的长脖子上拉起的绳索意味着它原本拥有许多同伴,而今驼铃稀疏,骆驼伸长脖子,用它仅剩的半只眼睛望向水晶座上的主人,形容愁苦。

梵妮端坐在高靠背水晶椅上,若是早知她家境殷实,就不瞎操什么绑架的心了。水晶椅由整块晶石打造,半透明的椅身内,紫红的晶状体组合成长羽的模样,沿着座椅边缘连缀成线,其上华光流转,如有生命。身着及地纱裙的侍女立在座椅背后,留有一模一样的乌黑齐耳短发。沼泽腹地,缺砖掉漆的砂石城堡内所有的金子都塞进了主堡大厅内。不止列席的贵族,就连领主侍女的眼影里也混有金粉,她们手持的长柄鸵毛扇同样饰以金漆,半日以前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赏金猎人也换了行头。她那套皮短裙高筒凉鞋的装束业已剥去,绿黄相间的条纹裙服似乎是为她量身定做,长裙的材质介于丝绸与薄纱之间,单薄处显出主人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听闻诺拉的发言,梵妮抬起手搭在座椅扶手上,喇叭形的袖口垂下,露出袖口周围镶嵌的泪滴形孔雀石。

“只要学士愿意,可以一直住下来研究。不过话说在前头,您瞧这宫殿,穷得没钱可修。虽然学士身价不菲,我可是一个大子儿也摸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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