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到底是为什么而哭,是为现实而无奈地哭,还是为林阿芬哭呢?在这昏暗的包间里,什么情绪都失了颜色,只剩手帕在微弱的灯光下显现着方格形状。
再回去时,林阿芬已离开,房子收拾的好干净,床单被套、衣服都泛着淡淡的清香。丧龙先开锅,是准备好的晚餐。
可惜,他做不成大富翁,最多只做个不倒翁。
收到消息,丧龙驱车回到正月茶楼。
傅时津坐在后院,饭后有饮浓茶的习惯,荣叔知他饮茶口味也刁钻,便亲自沏一壶浓茶,端送过来。钟霓从楼上跑下来,看见丧龙,微微笑,凑近傅时津,端过刚放到他手边的浓茶,呷了口,有些烫,更有些苦涩。她皱了皱眉,吐出黏在唇间的茶叶,放下茶杯,摘下他的腕表就要上楼。
他拉住她,“你拿表做乜?”
“怀表时间不对,我拿着研究一下。”
傅时津松了手,由得她拿去。钟霓又跑上楼,傅时津在后面喊了一声,“慢一点跑。”
楼上脚步声更是噔噔噔的。
今晚有事,便过来一趟,钟霓正好在附近,唱过卡拉OK,也喝过酒。他训不得她,也暂时没空训她。有傅时津,无傅时津,她都是这样我行我素惯了,讲做傅太不合格,也没想过要去做个合格的傅太,她只想做傅太,没有合不合格一说。
丧龙在钟霓眼里是傅时津的线人,时常出现在正月茶楼,总觉不对劲。钟霓捏着腕表,站在走廊上,放轻脚步往回走,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却被荣叔告知,傅Sir带着丧龙出去办事了。
钟霓若有所思地看着表盘里转动的秒针。
车子一路开到码头。
乌黑的夜,乌黑的浅海,没有一点霓虹,周遭只剩乌黑。
丧龙下了车,听见身后的呜咽声,回头看,是跪在地上的阿河。他惊怔不解,愣在原地,动弹不得,脑子里一片血腥的空白。他见过很多这样的场面,凭借记忆里那些场面猜测此刻。
阿河是他手下,是他兄弟,阿河出事?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要跟着出事?
祖宗要亲自动手吗?
阿河做错什么?还是他做错什么?
阿河被绑着,满嘴的血,一张脸写满挣扎,看到丧龙,那张脸又隐隐爬上一丝微弱的希望。丧龙转过脸,看傅时津。
傅时津走到他身前,按着他肩膀,推着他走向阿河。
走到阿河身前,他才看清阿河的脸,脏兮兮的,一嘴的血,一双眼布满红血丝,也像是溢满了血。他低声问:“祖宗,阿河做错乜事啊?”
傅时津按住丧龙的后颈,“丧龙,你跟我几年?”
“……六年。”
傅时津下意识想看腕表,才想起腕表是被钟霓拿走。他望了望阿河身后乌黑的海,是一眼望不到头,连这儿的风也吹不到头,只管一个劲儿地吹。
六年,长了。傅时津用力按着丧龙的后颈,叫他去看清阿河的脸,“知不知他是谁?”
丧龙不敢想,猜想在看到阿河被绑起来的那一瞬早就变成真的了。但还是不敢想,他跟了祖宗有六年,那阿河呢?阿河跟他有三年啊。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是长啊。
丧龙腿发了软,跌跪在阿河身前。阿河无神的眼终有了动静,他挣扎了起来,看傅时津,又看丧龙。
“他是差佬的卧底,专门查我,三年时间,飞仔龙,你会不知?”
丧龙当然不知,鬼耶人耶,谁分得清?三年,一个差佬在他身边潜伏三年,称兄道弟,讲讲笑笑,昨日讲那位靓妹眼睛够亮,明日讲这位靓妹腿够靓,不知多嗨森。
“原来差佬也会做鬼啊?”丧龙抬起头看向阿河,揪住他衣襟,质问理由,“你查祖宗啊?你查他啊?你要搞他啊?点解要咁做?祖宗有哪里对唔住你嘅地方,要你做二五仔啊?”
阿河后仰着头,看着乌黑黑的天。“对唔住,我系差人啊。”
傅时津冷漠地望着他们,拿过身边马仔手里的枪,扔给丧龙。丧龙惊慌地看向傅时津,“祖宗……”
“解决他。”
丧龙看向阿河,手里的枪在发烫。他摇头,他做不到,他往后一退,抓住傅时津的裤腿,“祖宗,我做唔到啊,放过阿河,放过他这一次,好唔好?”
“我放过他,宾个放过我啊?”
“阿河待在我身边三年,三年时间,他早就知你是祖宗,机会很多,若想反你,他早已通知差佬啊!”丧龙跪着,“祖宗,放过他,我求你,放过他,他没做坏事啊!”
傅时津看向阿河,笑了一声,踢开丧龙,走近阿河,一手薅住阿河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阿河,你自己讲,你有没有反我?”
阿河睁着腥红的眼,看着他,沉默地闭住眼睛。
“我很意外,差佬安排的卧底居然会在我身边安然无恙待了三年。”傅时津松了手,蹲下身,慢慢解开他腕间的绳索,“有机会搞我,点解没告诉Madam关?”
阿河睁开眼,看着傅时津,“你大范围禁毒,严令禁止社团任何人贩毒,这一点,让我直觉你是好人。”
傅时津扔了手里的绳索,站起身,笑出声,突然冷住了脸,一脚将阿河踹下码头,跌进浅海里。丧龙惊怔,趴到岸边,喊阿河。
傅时津脸上无喜无悲,沉默地看着眼前乌黑的一切。
禁止义和社团任何人贩毒的不是他,是前CIB警员、前义和话事人陆良。
他转过身,坐上车,按住发疼的脑袋,急躁地去摸裤兜里的香烟,忽地想起什么,手指一顿,去摸另一侧口袋里的发圈,拿出来,慢慢圈住自己的手指,也圈住自己急躁欲要发狂的情绪。
他告诉自己,一天一支烟,今日已食过一支了。
PS:二五仔:叛徒。
作者有话要说:“对唔住,我系差人啊。”出自电影《无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