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两层偏薄的吉服,燕攸宁实是紧张得紧,心跳得几乎要撞破咽喉,也不知他能不能感受得到。她不敢看霍西洲,唯恐令他发觉了自己的异样,但她不得不去留意霍西洲的神态举止,她发现那一盏毒酒下去之后,他竟仿佛毫发无损,步履稳健,将她轻而易举地便送入了罗帷。
燕攸宁被他放在榻上,金色的海棠并蒂纹在红光之中更显曜目。
她被迫脱去了外袍,整个人更为恐惧地仰卧在褥间,近乎缩成了一团。
霍西洲停在帘帷外,缓慢地除去身上碍事的外袍,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直至外袍终于脱下,他也慢慢侧躺倒她身边,一臂横来,锁住了她的香肩。
她又被迫侧过身,与他的目光撞上,燕攸宁错愕地凝着他。她不知道是何处出了差错,左仆射拿着东西来时,说这东西可以见血封喉,寻常人断难忍过一盏茶的功夫,可如今,一盏茶的功夫早过了,霍西洲却安然无恙。
究竟是何处不对?
她不可能记错阴阳壶的装置,如果她记错了,那么现在死的人应该是她自己,而她现在,也还好好的。
正胡思乱想之际,霍西洲的俊脸忽不知何时起已近在咫尺,呼吸直逼她面门,燕攸宁更是吓了一跳,只感到身子一重,竟是被他压住了动不了,霍西洲凝视着她的面容,低声道:“阿胭,你心思不专,是在想何事?”
燕攸宁自然不可能说,她在想如何让他死的事儿。
他凝视着她,声音愈来愈低沉:“其实我知道,你答应嫁给我,定也是心中盼着能好好活着。好好活着,是从前你教给我的,我从来一刻不敢忘,现在我拿这句话告诉你,只要有我霍西洲在一日,绝无任何人,胆敢伤你分毫。”
说完,他的嘴唇似是轻轻挑了一下,露出一种令她很是熟悉的神情,那是男人动情的模样。果不其然,他的脸低了下来,朝着自己的红唇吻过来。唇瓣炙热,但举止却多了从容和珍视。
就是现在。
这就是他最放松的时刻!
燕攸宁眼眸一暗,蓦然一咬牙,藏于内袖之中的刀锋立刻破出,直取霍西洲腰腹要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一片电光火石间,霍西洲突然屈膝,撞击中她的手腕,刀偏斜了三寸,擦着他的皮肉而过,仅能划伤他的裳服,接着,燕攸宁手中的刀便被霍西洲握住了,锋刃陷入了他的肉掌中,几乎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那是燕攸宁最厌恶的味道,她无比嫌弃地皱起了眉。
霍西洲意外,将带血的刀拿给她看,神色受伤至极。
“你要杀我?”
燕攸宁不说话,只紧咬着下唇肉。
霍西洲的脸色转为自嘲,一瞬间变得颜色惨白,“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可是阿胭,你怕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一旦紧张发狠的时候,会咬舌头。”他自失地笑,“你说十年你把酒量养好了,这个习惯却是始终没有改,方才如果不是……我会被你刺中的。”
因为他对燕攸宁,从始至终毫不设防。
燕攸宁冷冷盯着他,“我刺不中你,只不过多赔上我自己一条性命,你也未必活得了。”
话音落地,便从霍西洲的鼻中蓦然流出两条腥红的血,如连珠子汩汩地滴落在她素色绣红莲花开锦纹的裹胸绢布上,洇开大团牡丹,霍西洲蹙眉,抬手擦了擦,手掌很快又涂满了自己的鲜血,血液从指缝间哗啦溢出、滴落,他的头脑一阵眩晕,但也终于彻底地明白了。
今日,这根本不是什么大婚,而是诡计!
所有的一切,均是早有预谋,是她盼着自己死。她苦心孤诣,以身犯险,是盼着自己死。
没有所谓真心,那个前来向他告信的,那个燕攸宁的贴身女官……早已被人买通。
霍西洲的双目仿佛被刺痛,难受至极地望着她,“我活不了了?”
燕攸宁亲口告诉他这残酷的真相:“对,不止是合卺酒,匕首也涂了剧毒。能撑到现在才发作,长渊王的确不凡。”
霍西洲的耳洞中,也缓慢也血流清晰地流出,他已不再去擦拭,只是还俯瞰着身下的燕攸宁,自嘲一笑:“既已有毒酒,又何必多此一举,以此匕首杀我?”
燕攸宁别过了脸,避过他的目光,冷硬地回:“双重保障而已。”
保障什么?
保障他必死,而已。
原来,她想杀他的心,是如此坚定,一丝犹豫都未曾有过。
霍西洲彻底地懂了,他蓦然哈哈地笑出了声,笑出了眼眶之中的血泪,笑得胸膛直震,在他身下的燕攸宁既惊愕又恐慌,居然听不得他此刻的狂笑,她叱道:“你疯了?”
霍西洲止住了笑,他的双眸忽然变得无比沉静,衬着眼睑之下两道无比瑰艳的血泪,尤为动魄惊心,“阿胭,你恨我。”
原来,你竟是如此恨我。
不知是恨我,十年前对你痴心妄想。
亦或是恨我,今时今日,逼死了你的夫君。
原来,你是盼着我死的。
如今我活不了了,你可还解恨?
这时重华殿外忽然传来了嘈乱的动静,“叛贼霍西洲伏诛!还我李朝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