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看着无容,忽然略有些感叹——
今日的话题,若面前不是个心智能力包括胸襟都不输自己的无容,而是韦珪杨曦燕岚这类有些心机但是仅仅在妇人争斗了不起是府内事务琴棋书画上有些心得之人,那他这番对话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人质?!”然后大半就会开始哭哭啼啼,有点镇定的有点能力的就会“郎君千万莫要以妾身为念。”没什么胆色的会是个“郎君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完全没了主意的估摸着“如之奈何?”“计将安出?”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斗”?想来正常的反应会是“可是万一失败了应当如何是好”,或者哭哭啼啼“郎君当然是心比天高,可有顾忌我们母子安危?”,有点野心的会是“郎君既然能这么说,便是郎君做了皇帝,也会是个千古明君,彼时,妾身便要做皇后”不过无论如何,都不会想都不想的站在他这边,不会一句怀疑都没有,简简单单一个“好”就让他有无端的放心之感,无论糟糕到了什么局面,她在基本立场上永远和自己统一。
至于不让她插手其中,换了别人,也不知是会感动自己保护的心思,还是能看出其中此事不可为之的必然。
然后失笑——
如果真的是她们……
她们的级别,怎么会让李渊扣押她们入宫做人质?
自己怎么会和她们谈论什么家国天下的事情?
他搂紧了无容——
还好,这辈子有她陪着,无论是前面是尸山血海还是荆棘丛丛,都可以从容的,一路前行。
无容感觉着李世民怀中的温暖,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眼看着天也渐渐亮了,李世民起身:“我也该走了。”
无容起身,给他穿上外衣,轻声道:“既然夫君自己也说什么杨文干不足为虑,便早去早回。”
李世民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恩。”
——
无容进仁智宫中之后,除了日常与妃嫔们闲话之外,李渊没事也会过来和无容下两盘棋,打发时间。
无容不是个争强好胜之人,但是毕竟想到和李世民之间的一番谈话,还是很有侵略性的和李渊互有输赢。
——
李渊把手中的棋一掷,做一个生气了的模样。
无容慢吞吞的起身,做一个要跪下请罪的姿势。
李渊没好气道:“少做样子了。”这么些天,这丫头和自己互有输赢,渐渐的熟了也没有之前每次见到他就有的恭敬模样,让李渊渐渐放松的同时,也习惯了一有时间便过来感受不把他当皇帝的感觉。
无容抿嘴一笑,稳稳当当的坐了回去。
“我倒是好奇怪,棋待诏们陪朕下棋,虽然会偶有奇思妙想,却基本上不敢赢朕,即便是有些个性有些棋力的也保证个稳定的赢一盘输一盘或者仅输半子,宫中妃嫔更是无一能胜,也就只有你,完全看棋局变化,真的和朕比棋力看鹿死谁手。”
无容懒懒笑道:“大家希望我按着他们的风格,反正都让陛下赢,陛下开心了就好?”没等李渊回答,无容便自顾自说道,“陛下若是求一个赢,棋待诏们当然能让陛下痛快,哪怕是陛下的妃嫔们也都还行,何必还来找儿妇?”
李渊苦笑:“本以为你是个小心翼翼不肯多行一步多做一事的女子,如今看来……你能得到二郎如此喜欢,也不是意外,更不是二郎瞎了眼。”
无容抿嘴一笑,没有打算在夫妻情分上和夫君的父亲开玩笑,轻轻把话题拉开——摇头晃脑,曼声吟道:“吾妻之所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然后婉转一笑,“陛下可想想,我非您之妻妾,无私自然也无畏;妾不过是个小女子,对陛下又有何求?”
李渊摇头。
无容朗声笑道:“那不就完了?既然对陛下无欲无求,妾又何必委屈了自己非要陛下自己痛快?既然棋力与陛下各有长短,那就各凭手段而已,我若是让着陛下,有什么意思?”
“其实……宫中妃嫔们没有赢朕,也不是因为畏惧。”李渊长叹道,“她们的棋力其实不过如此,太穆皇后去后,我再也没见过有如此棋力的女子,却不曾想,这种女子,一直都在朕身边。”
无容撇撇嘴:“陛下既然对太穆皇后如此思念,为何生我夫君的气。”
“你指……”
“宴饮之时,二郎曾经唉声叹气,说母亲去的早,没有看到如今的景象,实在是遗憾。”无容神色有些忧伤的看着李渊,缓缓道,“陛下斥责了夫君,愈加疏远。”
李渊提到窦氏本来心情不那么好,被无容这么牛头不对马嘴的一提,有点怒极反笑的意思:“朕不信你不知道。”——且不说李世民说那句话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别的什么含义,又不说人死了便是死了,活着的人总不能为之难受一辈子,便只是说这么一个愉快的场面被李世民一句话就毁了,怎么可能不生气?
“知道……”无容这句话说的颇有些意味深长,“再是个贤明的君主,都难免有意气用事之时。”
“你是说,我还算是个明君?”李渊忽视了后半句的意气用事,坚定在前面的“贤明君主”上较劲。
无容说的理所当然:“建立一国,平定天下,虽然看起来是二郎战无不胜,但是若无家族支持,无陛下坐镇,二郎不过是个能打仗的战将,怎能有如今的安定大唐?当年虽然妾说夫君一定要陛下造反是因为孝,但是如今,妾也觉得,若没有陛下支持,如今李世民又在哪?”
“若你是我的后妃,这话说出来,立时便夺了你的封号,贬为庶人!”李渊听的本来很爽,但是想到了因为李世民的赫赫战功道如今他们兄弟互相猜忌的局面,终于还是挑眉,一个生气了的语气。
无容这次根本就懒得动:“陛下又不是不能接受女子在男子之学上有些造诣,否则便……”无容这才认真的看了看李渊的神色,缓缓的,沉痛的,“便不会对平阳昭公主如此怀念,对公主之丧……如此悲伤。。”
李渊长叹一声:“阿容啊……”
“恩?”
“若是你未曾嫁给二郎……”李渊自嘲道,“你为我的妃嫔,闲时陪我下棋,我心烦之时给我弹琴,即便是政事也能给我说道一二,当有多好?”
无容心里忽然一惊,看李渊没有当真的意思,慢慢的平复了心情,缓缓道:“为陛下儿妇便不能了?”瞅了瞅李渊没有多大变化的神色,放下心来,又道,“夫君一直很感激您与妾舅舅,当年不顾他的反对,一定要促成这门亲事。”
李渊失笑,道:“二郎也给你讲过,当年他有多不乐意?”
无容含笑点头,道:“大婚当日,我都能感到他身边散发出来的寒意……恨不得把我吃了那种。”
李渊忍俊不禁,既然玩笑都开到了这份上,开口就来的更加的顺畅无难度:“你这么聪明,不是不知道,我让你进宫来住的真正缘由。”
无容点头。
“你不害怕?”
“怕什么?”
李渊挑眉——
他不相信无容没有猜遍所有的可能:
“若是二郎真的……有些什么算计,首先死的就是你。”
“二郎对你如此着紧,若是你出了事,二郎一定会疯,一定会做他们希望做的事情。”
“再或者,若是我对二郎有些算计,便会对你下手,逼他做一些事情。”
“更有,宫中妃嫔我也不是不知,她们对秦王的印象,其实并不好,所谓爱屋及乌,也不是没有迁怒于你的可能。”
无容看了看李渊,然后又默默的把目光转到窗外风光,第一次没有看着李渊显得自己心中坦坦荡荡,声音都有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