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林肩头一缩,迅速扭头,谭纪平的办公桌上躺着一个摔开的微波透明盒,竹笋炒肉丝铺了半张桌子,油腻腻,黏糊糊,他昂贵的铁灰色西装上无所幸免,溅了几块不和谐的菜渍。
“蒙秘书,”保安看一眼现场,又看向蒙林,震惊道:“你确定没我事了吗?”
蒙林目瞪口呆,谭笑这么失控的样子可不多见。
“蒙秘书?”保安又问一遍。
蒙林回神,“啊,没有,你走吧。”
家丑不可外扬,谭总被自家不满意午餐发脾气的“妻子”“教训”,自然是不会想让外人看到的。
应该是这样的……吧?
蒙林看着他家老大。
他家老大平静道:“你先出去。”
蒙林点点头,退出去,将办公室门关好,候在门外。
“于妈年纪大了,”谭笑目色阴霾,“谭总还没让她退休?”
于妈是谭纪平家里的保姆,湖南人,做饭手艺一绝,做菜喜欢加一种地方自制的调料,豆豉,用豆子辣椒腌制而成,酸辣可口,好下饭,谭纪平和谭笑都喜欢吃,外面买不到。
谭笑在海外漂泊四年,再没尝到过相同的味道,他以为自己永远都吃不到了。
那是他心里,家的味道。
谭纪平慢慢脱掉外套,抽出一条帕子,动作迟钝,一下下有些机械地擦拭自己胸口,如果谭笑是平时从容的状态,定能发现异常,因为谭纪平连说话都是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差点不连贯。
“嗯。”他说,“还没退休。”
谭笑看见谭纪平的那一刻起,凌乱的衣物,暧~昧的呻~吟,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便窜过脑海,切割他的理智。
他心脏止不住的泛酸,揪疼。
那是他爱的人啊,他藏在心底四年的人。
他撰紧了拳头,明明是来摊牌的,自己却忍不住先漏了怯。
他看着桌上一片狼藉,质问,“为什么叫于妈给我做饭?”
“不是。”谭纪平看着他,“不是于妈做的,是我做的。”
“我向于妈请教过,”谭纪平拿起一个文件夹,给他,“荒野童话......”
谭笑打落文件夹,指尖有点抖。
他受不了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追逐,莫名其妙的示好,药也好,梦幻地产也好,简餐也好,这些缥缈无望的猜测,颠来复去的失望,他受不了了。
最后一次,谭笑在心底和自己说,我最后,给我们一次机会,这一次,要么爱,要么滚。
最后一次。
你若摒弃前嫌,我就既往不咎。
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说出来......
我就原谅你,我们重新开始。
他低下头,抹了把眼睛,被自己贱的。
“谭纪平,你告诉我,”谭笑喉咙发紧,“你爱我吗?”
谭纪平也低着头,他看着散落的A4纸,目光有些呆滞。
过了一会儿,谭纪平又看向他,蠕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他耳边的声音像卡了带一样重复着,谭纪平,谭纪平,谭纪平,谭笑分裂出好多个重影,他们吵吵嚷嚷说,谭纪平,谭纪平。
“致幻剂最长时效还没有过去,建议谭总留院观察。”
“要多久?”
“最长能留存体内一周,治疗期间不受刺激即不发作。”
一周。
他分不清眼前的人是真的,还是他这几天看到无数次的幻觉。
谭笑不敢看谭纪平,他将目光放在地板上那摊脏兮兮的菜渍上。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谭笑没有等到回答。
“我知道了。”他捂着脸,“谭纪平,你是个懦夫,你不敢面对你母亲的死,也不敢面对我。”
“你继续逃避吧,我太累了。”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和以前的谭纪平是不是同一个人,那么爱我的谭纪平,怎么说不爱就不爱了呢。”谭笑背过身子擦了擦汹涌的眼泪,“我们可能,真的,缘分尽了,我不强求,散了......”他哽咽道,“就散了吧。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谭笑走到办公室门口,手放在把手上,拧开之前,忽然道:“我可不可以,再抱你一下。”
身后一片冷清。
谭笑咬紧下唇,带着无尽的失望和决绝,拧开把手。
“谭总监?你,你没事——”蒙林前后时隔不到十分钟看到两次情绪失控的谭笑,他特别吃惊。
谭笑把辞职信塞进他手里,沉默着走了。
蒙林当即吓得冲进办公室里,荒野童话的转赠协议散落一地,桌面还是原来的样子,谭纪平木然站在原地,忽而道:
“我爱你。”
隔了一会儿,他突然张开双臂用力抱空,眼底盈着泪光,道:
“好。”
蒙林骤然明白始末,他回头张望,谭笑已然离开。
办公室一片安详,橙色的夕阳铺满室内,谭纪平还没有从幻觉里醒来,他抱着不存在的谭笑,孤独地站着。
蒙林看着这一切,忽然很想掉眼泪。
谭笑没听到他想听的答案,谭纪平没有抱到他想抱的人。
他亲眼目睹他们蹉跎错过,四年。
命运对待这对情人,似乎从未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