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曼曼得到孙如英中风入院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早。
她赶到医院的时候,陆建军,陆超宇,还有张凌正带着两个孩子守在手术室门外。除了两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所有人?都是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
“到底怎么回事?”
陆建军痛苦地揉了揉眉心,苦涩道:“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她起床上厕所,我?开始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见她半天?没回来,去厕所一看,才发现她倒在了里面。”
陆超宇抱着女儿贝贝,焦躁地来回踱着步,闻言抬头望了陆曼曼一眼:“姐,你?说,妈才这个年纪,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中风?”
陆曼曼盯着手术室亮起的灯,想到了昨晚那番争吵,顿时感觉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是我?……”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艰难地开了口,“是因为我?,昨晚,妈打电话质问我?是不是跟茹初有不正当关系,所以才要跟罗望离婚,我?忍不住,跟她大吵了一架。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陆超宇闻言皱起了眉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大概是不相信一向脾气?柔顺的姐姐竟会把亲妈气?到中风入院。
陆曼曼避开他的目光,失神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眼神空洞又木然:“她明知罗望出轨,却?依然不许我?离婚。宁愿相信罗望的一面之词,也不愿相信我?这个女儿。我?太生气?了,对她说,她对我?还不如吴馨雅对我?好,如果有下辈子,我?绝对不要像她这样的妈妈。”
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后悔吗?她当然后悔。然而,如果上天?能给她第二次机会,她依然无法?保证当时的那些话是否依然会脱口而出。她实在被压抑太久了,太需要发泄了。
说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就仿佛忽然搬走了压在胸口的一座大山。昨晚,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只是她做梦都没想到,她一夜好梦的代价,竟会是亲妈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陆曼曼苦笑?着跌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盯着医院白惨惨的墙壁,一脸焦躁地开始啃咬自?己的指甲。
孙如英永远都知道怎样才能伤害她最深,如果这次她真的有个万一,她这个女儿将一辈子背负气?死亲妈的道德枷锁,永世不得超生。
大概是被这其中的内情惊到了,在场的三个大人?都不约而同地把视线集中到了她的脸上。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开口。
陆曼曼说出实情的时候,其实隐隐希望他们?能打她骂她,或许这样,她还能好受一些。然而,没有,谁也没有责怪她。不仅陆超宇和张凌一言不发,连陆建军也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风景。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了。陆曼曼想哭却?哭不出来,想笑?又觉得这事其实也没什么好笑?的,只能木然地盯着医院的墙壁发呆。
半晌,弟弟陆超宇的声音才终于幽幽响起:“你?知道那天?去烧头香妈许的是什么愿吗?”
孙如英算不上什么虔诚的佛教?徒,她对菩萨的态度就跟大部?分中国人?那样,需要的时候信一下,不需要的时候其实很难想起来。不过,每年的头香她却?是一次都不落的,就是为了能够给新年一个好彩头。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在陆曼曼印象中,孙如英每年的愿望大抵不过是全?家顺遂,万事如意?什么。
听到陆超宇的话,意?识到这其中可能还有什么内情,她立刻诧异地抬起头,盯住了陆超宇的眼睛。
陆超宇苦涩地一笑?,避开陆曼曼的目光,轻轻拍了拍怀里已经睡着的女儿:“她说,她愿意?折寿十年,二十年,只求菩萨能给你?一个孩子。妈的脾气?你?我?都清楚。我?当然知道她用错了方法?,但你?应该明白,她是真心盼着你?好的。”
想到那个来得猝不及防却?跟她无缘的孩子,想到手术室里的孙如英,陆曼曼只觉一股寒气?直窜上了自?己心头。读了这么多年书,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然而此刻,却?不由自?主开始相信冥冥中自?有注定。
她得有多傻,才会选择用折寿换女儿的一个孩子……
陆曼曼只觉一直堵在胸中的那口气?忽然一松,眼泪忽然如断线的珠子般一颗接着一颗从她的眼中滚落了下来。她终于忍不住捂住脸,任眼泪顺着指缝无声流淌。
漫长的两个小时手术后,孙如英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
此刻的她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安静得仿佛一个熟睡中的婴儿,丝毫不见平时的精明强干与咄咄逼人?。
陆曼曼擦干眼泪,忽然感觉一直憋在胸中的那口气?彻底消散了,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懊悔与心疼。
眼前的这个人?是她妈妈啊,十月怀胎,从襁褓里的婴儿一天?天?将她养到现在这么大的妈妈啊!她曾跟她血脉相连,她曾在她怀里吸吮乳汁,她曾赖在她的怀抱里不肯下来,她也曾在她的保护下跌跌撞撞地学会走路。
而昨晚,她竟然对她说出了那么残忍的话……
陆曼曼心痛如绞,表情麻木地跟着进了病房。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就走了,陆超宇和张凌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家,陆建军去超市买东西了,留下她一人?盯着病床上的孙如英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