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声!”
康宁迷迷糊糊听见了碧涛呵斥小?丫头的声音。
“谁要?是敢在主子面?前露出一?星半点的话头儿,我就亲自去把他的皮扒了,把他的舌头用剪子绞烂,扔进井里,叫他这辈子、下辈子,全都做个哑巴去!”
碧涛的声音在暖阁外已是压得极低了的,只是这昏暗的寝殿实在是太静了。
连这样?毒辣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是又?要?瞒着他什么呢?
康宁在昏沉散漫的梦醒间际无?声苦笑,却?已经压根不剩一?丝一?毫追究的精力和欲望,只想做个混沌的聋子瞎子,继续沉入无?边的、黑沉沉的迷梦中去。
他都忘了自己像这样?睡了多?久了,甚至睡到?后面?仿佛只是在延续某种无?聊的惯性,毕竟睁开眼睛就只能看到?他父皇母妃那小?心翼翼的、像是害怕把他摔碎了一?样?的眼神,看到?一?殿的宫人噤若寒蝉的姿态、如丧考妣的脸。叫他看得实在不耐烦,连应付的力气也要?消耗没了。
好?像是太久没有看到?过太阳、没吹过风、没听见过人的笑声了。
他猜想自己大概确实是活不长了。
只是在偶然的清醒的午后,他还会撑起?一?点兴致,叫人将他扶到?庭院中闲坐一?会儿,看一?看望舒殿雕着弯月辰星的院墙,听一?听他殿中的小?宫女?念书的声音。
大多?数时候他耳朵里听着小?宫女?的声音,思绪却?是飘飘然飞在空中。偶尔他会怀念自己幼时那些天真痴顽的梦幻时光,更多?的时候,他总是想起?大皇兄在世时候的样?子。
很?多?事情是过了几年再反复回想,才能明白当时的场面?到?底含着什么样?的意味。
他想起?他幼时曾和大皇兄一?起?出宫,大皇兄牵着他到?京中的茶楼听戏吃点心,在茶楼外,一?个鬓发斑白衣着干净的婆婆正卖着一?篮子粗布揉制的绒花。
大皇兄生前是最怜贫惜弱的性子,他见了那个老婆婆,就牵着康宁的手问他,“皇兄买一?篮绒花送给你,好?不好??你拿回去分给你姐姐们戴着玩罢。”
康宁陷在回忆里面?点了点头。
后面?呢?康宁微笑着回想——他们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好?像康宁毛手毛脚地爬到?了别人身上,是大皇兄把他从人家身上抱了下来,并且疾言厉色地斥责了他。
那个时候康宁只晓得嘴上瞎答应,哄哄莫名其妙的哥哥罢了,哪里明白黎菁宇到?底在生些什么气。
现在他倒是通了心窍,该不该懂得的全知道了,再回想起?小?时候傻乎乎的样?子,只觉得心酸又?好?笑。
他在微暖的风里摇晃着,轻轻合上了眼睛。
……等等。
等等——别人?
那个人是谁?!
好?像一?道雷光乍然从康宁病得混混沌沌的脑子里穿透了过去,他一?下子就愣住了,难得的清醒重新降临在他这副虚弱枯竭的身体中。
——戚长风!
他睡了多?久?他有多?久没再听过戚长风的消息了?
戚长风的信呢?一?两个旬日就总会随战报寄回的、戚长风单写?给他的私信呢?
康宁脸色急剧苍白下去,几乎片刻就失去了午后阳光在他脸上好?不容易晒出的一?点点血色,他从榻上直立起?身,艰难地抬手摁住了身旁小?宫女?捧着的书:
“戚长风……”这三个字被他说得极轻却?极清楚。
康宁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敏锐了——他一?眼就看出了那小?姑娘脸上掩不住的惊慌失措。
“你别慌。”康宁神色不变,心脏却?已经剧烈地跳动起?来:“你慌什么?他怎么了?”
小?皇子稳稳地扶着那小?宫女?的手臂,当下的力气已不像是一?个久病的人。他的声音温柔悦耳,就像雪山上刚刚融开的清澈泉水从岩石上直坠下来,带着丝丝安抚诱哄的意味:“你别怕啊,你告诉我吧。”
“殿下,”碧云剧烈地发起?抖来,近乎哀伤地看着小?主子近在咫尺的这张如天人般美丽的脸,“奴婢真的不知道,您别问了,您别问了好?吗?您快躺下,您躺回来,奴婢给您读书听吧!”